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只见成锋领着数名精锐侍卫,以及一位背着药箱、步履匆匆的年轻男子赶了过来。
因为听到了人声,穆希立刻睁开了眼睛,她意识到自己还被顾玹紧紧抱在怀里,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羞赧与抗拒,于是用力挣扎了起来,一个激灵就从顾玹的臂弯中跳下:“咳!放、放我下来!我、我自己可以站住!”
顾玹感受到她的抗拒,虽不放心,但还是依言小心翼翼地松了手将她放下,穆希双脚落地,却还是因失血的影响一阵发软,险些栽倒,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了顾玹的肩膀才勉强站稳。
“殿下!”赶来的成锋一眼就看到顾玹和穆希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模样,顿时脸色大变,单膝跪地,“属下护卫来迟,请殿下恕罪!”
那背着药箱的年轻男子——是名为洛无笙、从属于顾玹的太医,清俊的面容神色凝重,快步上前:“殿下,让下官先为您……”
“不,先看穆大小姐的伤势!”顾玹毫不犹豫地打断洛无笙,声音因焦急而显得有些沙哑,“她伤势很重,中了弩箭,箭上有毒!”
成锋见状,更是愧疚地低下头。
洛无笙敏锐的目光扫过穆希肩背处那支触目惊心的弩箭和不断渗出的暗红色血液,眉头紧锁,再次上前:“沐大小姐,您的伤势不轻,请让在下即刻为您处理。”
穆希对陌生的男性本能地有些抗拒,尤其还要处理背后的伤口,她蹙眉看向顾玹,眼神中带着想要婉拒的意思。
顾玹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解释道:“放心,洛太医其实是一位女子,只是为了行事方便,才爱以男装面目示人,她的医术高明,人品可信。”
穆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面容清秀、举止大方、个子高挑的洛太医,发现对方虽着男装,但脖子上却并未有喉结突出,肩膀也没有那么宽阔,心中的戒备这才稍稍放下,微微颔首:“那就有劳洛太医了。”
洛无笙也不多言,对顾玹道:“殿下,此处不便,需找个相对干净避风之处。”
顾玹立刻命令侍卫就近清理出一块地方,并展开旌旗,围成一圈作为屏障遮挡。
穆希在洛无笙的搀扶下,走到屏障之内,背对着她坐下,任由其处理伤口。
尖锐的箭矢被小心取出,洛无笙用清水和药水仔仔细细地为她清洗伤口,敷上解毒消炎的秘制药粉,带来一阵阵无法忽视的刺痛。
整个过程,穆希咬紧牙关,冷汗涔涔,却硬是一声未吭。
洛无笙一边动作娴熟地为穆希处理伤口,一边似是闲聊般低声赞道:“沐小姐好韧劲。这箭伤刺入皮肉颇深,药粉敷上去也会令人感到火辣辣地疼,若是换作寻常闺阁女儿,怕是早已疼得昏死过去。”
“多谢您的夸奖……”穆希勉强扯了扯嘴角回应道。
然而,就在这疼痛间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尴尬与歉意。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道:“洛太医,您既为江陵王殿下做事,那……之前,我那个,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沐辉的伤势……也是劳烦您处理的吧?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她指的是阉割沐辉之后,送进宫让洛无笙处理伤势的那件事。
让一位女子,去处理那种伤势,穆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谁知洛无笙手上动作未停,连语气都未曾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平淡:“哦,那件事啊。无妨,份内之事,大小姐不必挂心。况且,在医者眼中,不管男女老少,都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于在下而言,男人也不过是块会说话、结构稍有不同的肉罢了。”
穆希:“……洛太医真是有见解。”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得这位洛太医,当真是见解独特,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能进入宫廷做太医的女子,确实也不是常人。
洛无笙语气平淡,又继续道:“说起来,我年轻时也曾混迹江湖一段时间。那时找我买药的人可真是五花八门——有要效果强劲蒙汗药的,有求能悄无声息置人满门于死地的剧毒的,甚至还有专门要那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慢慢残废的阴损方子……”
她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后来我机缘巧合进了宫,在这太医院里,见识就更多了。各位娘娘主子们,明里暗里,要滑胎药的,要让人神思恍惚、便于控制的,甚至还有求那种能改变脉象、伪装重病的……林林总总,各种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残忍诡异之事,我都算见识过了。”
她将沾满血污的布条扔到一旁,开始为穆希上药包扎:“所以,处理令弟那点外伤,实在算不得什么。至少,目的明确,伤利落。”
穆希静静地听着,虽然洛无笙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能想象到,这位女太医的经历一定险象环生,实属不易,于是心中对洛无笙不禁生出了几分敬佩。
“好了,”洛无笙熟练地打好最后一个结,检查了一下包扎的牢固程度,感叹地道,“幸好,这箭上并未淬毒。而且看这箭镞的形状和制式,也只是常规的狩猎用箭,并非军中专用的破甲锥或者某些特制的暗器,否则处理起来会更加麻烦。”
听到这话,穆希飞速思考起来。
箭上竟然无毒,箭簇也只是普通猎箭?这么看来……沈家是想将这场刺杀,伪装成一场狩猎中的意外。
在皇家围场,被淬毒的武器所伤,无论如何调查,都会指向人为谋杀。
但如果只是被“流矢”所伤,或者是在追逐猛兽时不慎被伤及,最后因伤势过重或失血过多而亡,那么就可以想办法归结为意外。
看来沈家还没有疯到完全不计后果代价的地步,毕竟,谋害准郡王妃的罪名,即使以沈家的权势,若证据确凿,也绝不好承受。
但是这样的话,沈家一定是做足了把自己摘出去的万全准备,直接一状告到皇帝那儿,或许并没有什么用!
想通了这一点,穆希眼神愈发冰冷,这沈家出手,果然是狠毒又阴险。
待穆希的伤势处理妥当,洛无笙便将注意力转向了顾玹。
她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穆希,开口道:“沐小姐,可否劳烦您搭把手?殿下这处伤口需要人固定一下。”
穆希闻言一愣,有些惊讶,她自己是伤患,而且与顾玹男女有别,由她来帮忙似乎并不合适。
洛无笙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一边利落地打开药箱取出新的工具,一边语气平淡地解释:“殿下肩膀上的这道伤,比您的要深得多,位置也更偏,箭头几乎是贴着骨头划过去的,险些伤及筋腱。需要有人在一旁协助,我才能更好地清理和缝合,而成侍卫他们毕竟都是粗心大意的男子,手上没个轻重,还是小姐您这样聪敏心思细些,能够减少出事的可能。”
穆希这才注意到,顾玹背后的布料早已被划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外翻着,周围的皮肉因失血而显得苍白。
他竟一直忍着这样的伤口,先紧着她的伤势!
一股夹杂着愧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穆希心头,她之前竟真的以为他只是受了点轻伤,却不想他伤得如此之重!
而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流露出半分痛苦之色,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安危上。
只是盟友而已……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穆希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不再推拒,沉默地走上前,按照洛无笙的指示过去帮忙,轻轻翻开顾玹的伤口,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温热的皮肤。
而顾玹只是垂眸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言,极其配合地放松着肌肉。
洛无笙开始清理伤口,动作利落。
穆希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处理,看着针线穿透皮肉,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也跟着隐隐作痛,心中那份愧疚与不解愈发浓重。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顾玹,只见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唇色也有些发白,却依旧紧抿着,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伤口处理完毕后,顾玹对洛无笙微微颔首:“有劳洛太医。”
洛无笙淡定地收拾好药箱,躬身道:“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说罢,便带着药箱悄然退下,将空间留给了穆希与顾玹。
顾玹随即面色一肃,对候在一旁的成锋下令:“将那些刺客的尸体仔细收拢,然后随本王去面见父皇,陈明此事!”
“殿下,且慢!”穆希突然出声,拉住了顾玹的衣袖。
顾玹回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
穆希压低声音,快速道:“殿下,沈家既然敢在秋狩之时动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些刺客,身上绝不会有任何能直接指向沈家的证据。武器是普通的猎箭,衣着也无特殊标识,恐怕连身份都早已被抹去。我们此刻贸然带着尸体去禀报陛下,非但无法指证沈家,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观察着顾玹的神色,继续冷静分析:“而且,秋狩乃是盛会,陛下正与群臣同乐。殿下若此刻带着血腥与刺杀之事前去,难免会扫了陛下的兴致,甚至可能会让有心人借此做文章,污蔑殿下是自导自演,意在哗众取宠,或是故意搅乱盛会。届时,我们不仅动不了沈家,反而可能自身陷入被动。”
顾玹听着她的分析,异色瞳中光芒闪烁,他方才因穆希受伤关心则乱,加之愤怒于沈家的猖狂,才想立刻捅到御前,此刻听穆希一说,也觉有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他沉声问道,目光落在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
穆希凑近几分,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顾玹听着,先是微微蹙眉,随即眉头舒展,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
他转而对着成锋,改变了命令:“成锋,先这些将尸体收拢好,再把这附近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今日之事,严禁外传,若有泄露,军法处置!”
“是!殿下!”成锋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领命,立刻带人行动起来。
顾玹又看向穆希,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肩膀上,道:“你受伤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
穆希身上的伤口仍在火辣辣地烧着,她也深知自己已没多少力气,便不再逞强,点了点头:“那便多谢殿下了。”
正当顾玹选了匹马,准备护送穆希返回营地时,他脚步微顿,看向乖乖蹲坐在一旁、吐着舌头眼巴巴望着穆希的雪团子,心中忽然一动。
“你这次遇袭,沈家虽未得逞,却也陷入了凶险万分的境地之中。”顾玹看向穆希,语气关切,“沈家一击不成,难保不会有后续动作。为了安全起见,不如这几天就让雪团子跟在你身边,做你的贴身护卫吧。”
穆希闻言,下意识地就想婉拒,她并非不喜雪团子,只是觉得带着江陵王的爱犬在身边,未免太过招摇。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通人性的雪团子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立刻发出一声欢快的“呜汪!”,庞大的身躯猛地立起,毛茸茸的大脑袋亲昵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蹭向穆希未受伤的那边手臂,尾巴摇得像旋风一样。
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袭击”,穆希到嘴边拒绝的话顿时噎住了。
看着雪团子这副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欢喜模样,她的心湖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雪团子毛绒绒的脑袋。
顾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唇角很轻很浅地弯了一下,趁势又道:“你看,它真的很想念你。有它在身边,寻常宵小绝难近身,你也能放心些。”
话已至此,再加上雪团子实在惹人怜爱,穆希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多谢殿下,有劳雪团子了。”
“嗷呜~!”雪团子仿佛听懂了同意的意思,更加兴奋了,绕着穆希转了两圈,然后用脑袋轻轻拱了拱她,示意她快上马,它要跟着一起走。
随着穆希翻身上马,雪团子“汪”地应了一声,立刻迈开爪子,昂首挺胸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顾玹看着端坐马背、脸色依旧苍白却脊背挺直的穆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匹已经倒地死去、来自沐府的马儿,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她今天遇险,和骑的马不够好也有关系,该送她一匹真正的好马了,一匹足够迅捷沉稳、通人性的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