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珍被穆希嘲讽的话语激得羞愤欲死 她死死瞪着穆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真的不敢有任何失态的举动——苏贵妃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若再闹,丢的就不只是她自己的脸,更是整个沐家的脸面!
穆希看着她这副敢怒不敢言、几乎要憋出内伤的模样,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又补了一句:“蠢货。祖母如今正让我学着执掌中馈,打理庶务,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动作,真以为能瞒得过我?”
呵,沐珍自以为隐秘的算计,早已被她洞悉,甚至将计就计,反过来让其自食恶果。
说完,穆希瞬间收敛了所有冷意,脸上只剩下全然的担忧和体贴,她细心地为沐珍拢好外衫,确保不会再次走光,然后才转身,面向苏贵妃,深深福了下去,语气歉然又诚恳:
“贵妃娘娘恕罪。臣女妹妹初次入宫,见识浅薄,一时紧张,舞姿失仪,惊扰了娘娘与诸位小姐的雅兴,实在是臣女这个做姐姐的未能看顾好妹妹,请娘娘责罚。”
她姿态放得极低,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表现得完全是一副维护妹妹、勇于承担的好姐姐模样。
沐珍在一旁听得几乎要吐血,却只能死死低着头,跟着屈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是臣女失仪……请娘娘恕罪……”
苏贵妃将方才那短暂却激烈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作为在波澜诡谲的宫廷中生存了多年的老人,她心中对这两姐妹之间的交锋已是明镜一般,目光在穆希那镇定自若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呵呵,这沐大小姐,倒是个不错的女子,有机智,有手段,识大体,更懂得在关键时刻如何反击并保全自身和家族颜面。
这般心性和能力,可比那些只会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贵女们强多了,看起来完全可以适应皇室错综复杂的环境。
看来,十三皇子的眼光确实不错,这桩婚事,虽非上上之选,但那准郡王妃自身的素质却也称得上匹配。
于是,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比之前更真切了几分,轻轻抬手道:“快起来吧。不过是小姑娘家紧张失误,小事一桩,何须请罪?本宫瞧着,沐大小姐你临危不乱,友爱姐妹,很是得体。”
她先是肯定了穆希,随即对身旁的宫女吩咐道:“带沐二小姐去附近的流云殿,寻一身合适的衣裳换上,再好好整理一下仪容。”
“多谢娘娘恩典!”穆希再次行礼,语气感恩戴德。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恕罪!”沐珍也只得跟着谢恩,在宫女上前搀扶时,腿脚都有些发软,几乎是被人半扶着离开的,背影狼狈不堪。
经过这番小插曲,宴席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只是众人再看向穆希的目光,已然带上了几分重新审视的意味。
装模作样……沈淼冷冷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已然知道了这位沐大小姐比她想象中要更难对付。
不过,她的家世摆在那里,到时候,直接请兄长出面,去给她家父亲穿穿小鞋便好,呵呵……
同时,席间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有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含笑,晦暗不明地盯着穆希。
而沐珍被宫女搀扶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御花园,被灰溜溜地扶到了最近的一处偏殿,流云殿之中更换衣物。
引她入殿的宫女让她坐下后,低声道:“沐二小姐请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取些衣物和发簪来为您整理仪容。”
沐珍心情郁闷得都不想点头回应,她被告知,因事发突然,她只能将就着换上一身尺码还算相合的普通宫装,那虽然也是质地柔软轻盈,与之前那身精心制作的光鲜亮丽的桃红云锦云泥之别。
她低着头,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还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混合着鄙夷和嘲笑的目光。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沐珍死死咬着嘴唇,才勉强没有哭出来,心里将穆希诅咒了千遍万遍。
待宫女走远,满腔委屈和怒火无处发泄的沐珍实在坐不住,愤愤走出殿内,望着庭院里寂寥的花木,只觉得这个美好的夜晚都毁了。
正当她满心幽怨之际,一道温和含笑的男声自身侧响起:
“这位姑娘,你是进宫来参加赏花宴的的吧?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何在此独自伤神?”
沐珍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只见一位身着薄柿锦袍、腰束玉带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面容算得上英俊,只是眉眼间略带几分轻浮之气,此刻正含笑望着她,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关切。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令沐珍本想逃开,但当她看见对方锦袍上的纹样后,心顿时猛地一跳——这年轻男子身上锦袍的花纹是蛟龙纹,这是一件皇子常服,对方是一位皇子!
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沐珍心头的羞愤和沮丧,她迅速垂下头,做出受惊小鹿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欲坠未坠的泪珠,声音柔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矜持:“臣女……臣女无事,只是……只是与姐姐一同为贵妃献舞时,动作太大,不慎弄坏了衣裙,在此等候宫人取来衣物……惊扰了殿下,臣女万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调整姿态,努力展现出自己最柔美可怜的侧脸和优美的颈线。
那年轻男子是七皇子顾瑆,是出了名的好风雅,尤爱结交“红颜知己”,到处拈花惹草。
顾瑆将沐珍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更是痒痒。
他早就听说了苏贵妃要办赏花宴,本就是借口进宫汇报事务,实则溜进御花园想观赏一下里面的“美景”,没想到还真碰上一位落单的、正需要安慰的小美人。
顾瑆心中忍不住感叹道,啧啧啧,瞧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真是个可人儿。
他上前两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语气愈发温和体贴,仿佛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君子:“小姐不必惊慌,本王并无他意。只是见小姐似有烦忧,故而来问一句。宫中路径复杂,小姐若需帮助,但说无妨。”
他话语得体,目光却像黏腻的蛛网,细细描摹着沐珍的眉眼和身段。
沐珍心中激动万分,面上却越发显得羞涩不安,她微微侧身,福了一礼:“多谢殿下关怀,臣女、臣女不敢劳烦殿下。宫人应快回来了。”
她故意露出一丝彷徨无助:“只是,只是臣女初次入宫,便如此失仪,心中实在惶恐……”
顾瑆见状,更是觉得此女娇弱可人,保护欲大增,笑道:“区区一件小事罢了,小姐青春正盛,偶有疏漏也是常情。看小姐面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沐珍心中狂喜,知道鱼儿上钩了,她强压激动,细声回答:“臣女、臣女名唤沐珍,家中行二,父亲原是兰城郡守沐有德,近期才就任京中议郎。”
她抬起眼,飞快地看了顾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脸颊飞起两抹红晕:“不知,不知您是哪位殿下……”
“原是沐小姐。”顾瑆记下这个名字,笑容更深,“本王在兄弟们之中行七,你唤我七殿下便可。今日让小姐受惊了,实在惭愧。若是日后在京中遇到难处,或许……”
他话未说尽,留下无限遐想。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宫女的脚步声。沐珍心中一动,装作匆忙要走,袖中一方绣着兰草和“珍”字的丝帕“不小心”滑落在地。
“哎呀……”她轻呼一声,却并未立刻去捡,而是含情脉脉又带着万分羞涩地看了顾瑆一眼,仿佛慌乱得不知所措,随即转身快步向宫女来的方向走去,留给顾瑆一个窈窕又带着几分仓皇的背影。
顾瑆弯腰拾起那方还带着淡淡馨香的手帕,看着上面精致的绣工和那个“珍”字,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他将手帕覆在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是令人陶醉啊……
换好衣服后,沐珍跟着宫女往回走,心情与之前已是截然不同,刚才的羞辱和怨恨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冲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飘然的、近乎眩晕的狂喜。
七皇子!那可是一位皇子啊!他竟然对自己如此温柔体贴!他甚至暗示以后可以找他!沐珍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发烫,方才顾瑆那带着欣赏的目光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相比之下,对穆希青眼有加的江陵王似乎都不太够看了,毕竟那位皇子有着异族血脉,向来不大受宠,其余的兄弟封了亲王,而他却只得了郡王!而七皇子的母亲却是出身澹州高氏的高德妃,身份尊贵得很!哪怕只是一个侧妃也够了。
到时候,穆希就算做了郡王妃,都要被她踩在脚下!
更何况,她只要肯努力,死死抓住七皇子的心,未必不能像自己的母亲一样被扶正!
她回到宴席上时,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梦幻般的笑容,之前的狼狈仿佛从未发生过,看也没看穆希一眼,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腰背挺得笔直,仿佛已经踏上了通往锦绣富贵的阶梯。
穆希觉得见她这副古怪的模样,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却并未多言,由着她发散思维,毕竟这样,今晚能够清净不少。
宴席终了,苏贵妃为在场所有人都特赐下赏赐,轮到穆希时,宫人递来的那礼物是一柄触手温润的白玉如意,贵妃的语气格外温和:“沐小姐今日,仪态端方,蕙质兰心,当得今日宴游之魁首。”
她目光深邃,话中有话。
穆希恭敬谢恩,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情绪。
赏花宴结束后,苏贵妃并未耽搁,换了身轻便的常服,便径直前往养心殿向永昌帝回话。
殿内熏香袅袅,永昌帝正批阅着奏折,听闻苏贵妃来了,便搁下了朱笔。
“臣妾参见陛下。”苏贵妃盈盈下拜。
“爱妃平身。”永昌帝抬了抬手,语气平淡,“赏花宴如何?那沐家女,可还入得了眼?”
苏贵妃起身,在一旁的绣墩上侧身坐下,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柔声回禀道:“回陛下,臣妾仔细瞧了。那沐大小姐虽出身并非顶级勋贵,但确有其过人之处。”
她略一沉吟,组织着语言:“容貌清丽,举止端庄沉稳,言谈有度,不卑不亢。今日宴上虽出了点小意外,但她应对得极为妥当,既保全了自家颜面,也显出了友爱姐妹之心,处事颇有章法。臣妾瞧着,是个心思通透、沉得住气的孩子。”
她顿了顿,总结道:“虽家世门第稍逊,但论其个人品性、气度才智,臣妾以为,足可匹配郡王妃之位。玹儿那孩子,眼光是极好的。”
永昌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摩挲着玉扳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苏贵妃说完,他才微微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又似是了然。
“哦?能得爱妃如此评价,看来此女确有几分不凡。”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些许之前的随意,“既然十三自己喜欢,爱妃又觉得合适,那便准了吧。”
他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吩咐道:“传朕旨意,让礼部着手准备,择个吉日,拟诏赐婚江陵郡王顾玹与沐家长女。”
“奴才遵旨。”内侍总管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传话。
殿内一时只剩下帝妃二人。
永昌帝这才看向苏贵妃,伸过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掌宽厚却略带凉意,语气也放缓了些许,温和:“劳爱妃费心操持,辛苦了。”
苏贵妃微微垂下眼帘,感受着手背上那并不算温暖的触感,唇角依旧噙着完美的、柔顺的笑意:“陛下言重了。能为陛下分忧,为龙子的终身大事略尽绵力,是臣妾的本分,怎会辛苦。”
永昌帝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拍了拍她的手背,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嗯,你总是这般懂事。回去好生歇着吧。”
“是,臣妾告退。”苏贵妃起身,行礼,姿态优雅地退出了养心殿。
走出养心殿后,她忍不住想道:这看起来是个完美的收场,但那沐家女日后究竟是福是祸,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夜,江陵王府书房。
顾玹听着暗卫事无巨细的回禀,当听到穆希今夜的表现时,他忍不住低笑出声,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好一伶牙俐齿又睚眦必报的狐狸……真不愧是她。”
他果然,不必忧心她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