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府城,放榜日。
云州府城的贡院外墙前人山人海,比当时的院试放榜更加喧闹。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期待与绝望交织的气息。
林松带着沈石,站在人群外围。
林松表面维持着镇定,但负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多年寒窗,多次折戟,能否跃过这“举人”龙门,就在今日。
沈石更是紧张得额头冒汗,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尚未张贴红榜的高墙,嘴里不住地念叨:
“爹,一定能中的,一定能中的……”
时辰一到,衙役敲响铜锣,厚重的红榜被郑重贴上墙壁。
瞬间,人群如同炸开的锅,惊呼声、狂喜的呐喊声、失魂落魄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贡院的屋檐。
“中了!我中了!”
“唉……又落榜了……”
沈石如同离弦之箭,凭借着在村里练就的灵活身手,拼命往人堆里挤,眼睛飞快地扫过红榜上一个又一个名字。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屏住了。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红榜中后段的一个名字上——林松,青川县大青村人!
后面赫然跟着名次——第三十六名!
“中了!爹!中了!第三十六名!您是举人老爷了!”
沈石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他几乎是从人堆里弹了出来,一把抓住林松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鼻涕一起流,
“爹!看到了吗?三十六名!举人!”
林松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巨大的幸福击中,有些眩晕。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儿子指的方向,当那熟悉的“林松”二字和“青川县”映入眼帘时,眼眶瞬间红了,蓄积多年的辛酸、压力与期盼,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好……好……好……”
他连连说着,声音哽咽,用力回握住儿子的手,父子二人在这喧闹的喜悦中,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激动过后,沈石一抹脸,急切道:
“爹!六妹也在府城!我这就去找她,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转身就要往沈宁玉可能下榻的别院方向跑。
“石头,等等。”
林松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激荡的心情,拉住了冲动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不必急于一时。玉姐儿如今是官身,又在负责推广‘赤玉薯’的大事,行踪未必固定。如此喜讯,府衙定然比我们更快得到消息,裴大人……想必不会忘了告诉她。”
他遥望了一眼府衙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欣慰与信任。
女儿如今的成就和地位,已远超他的想象,他相信,这份家族的荣耀,一定会以最恰当的方式,第一时间传递到她那里。
与此同时,沈宁玉正在云州府衙官田里忙得脚不沾地。
她蹲在田垄边,手持一根红薯藤蔓,向围拢在身边的老农和各村选派人员细致讲解:
“大家看清楚了,选取这样的顶梢,健壮无病虫,保留三到四个节,下端切口要斜,增大接触面积。
扦插时入土两指深,压实根部土壤,第一次浇水一定要浇透,这叫定根水……”
她嗓音微哑,但眼神清亮,讲解清晰。
周围的学员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有人发问,她都一一耐心解答。
府衙二堂内,裴琰正与顾知舟处理公务。
一名书吏轻步走入,将一份刚送达的文书恭敬地放在裴琰的案头。
裴琰目光扫过文书封面——《丙子科云州乡试中试举人名录》,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顾知舟正摇着扇子说着什么,却见裴琰忽然放下了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子瑜?”
顾知舟疑惑,“何事?可是有紧急公务?”
裴琰面色如常,只淡淡道:“无事,出去片刻。”
说罢,不等顾知舟再问,便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二堂。
顾知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他书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已然翻开的举人名录,
目光在“林松,青川县大青村,第三十六名”那一行上掠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摇扇轻笑,摇了摇头,自语道:
“原来如此……倒是难得见子瑜如此‘急公好义’。”
官田里,沈宁玉刚指导完一拨人,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就听见一阵平稳而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望去,只见裴琰竟亲自策马来到了田边。
他今日未着官袍,一身墨青色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在午后阳光下,竟有种不同于平日官威的清俊。
裴琰利落地翻身下马,穿过略显惊讶的人群,径直走到沈宁玉面前。
“沈博士。”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但若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几不可察的一丝温和。
“裴大人?”
沈宁玉有些诧异,连忙行礼,“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裴琰看着她鼻尖沁出的细汗和沾了些泥土的官服下摆,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正色道:
“并非公务。刚收到乡试放榜文书,特来告知沈博士——今科云州乡试,青川县林松,高中第三十六名举人。恭喜。”
他的话语清晰平稳,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宁玉心中漾开巨大的涟漪。
“三爹……中了?三十六名举人?”
沈宁玉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脸上绽开无比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
“真的吗?大人!多谢大人告知!”
她激动得差点想跳起来,看向裴琰的目光里充满了纯粹的感激和喜悦,连带着对这位一向威严的上司,此刻都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感。
【裴琰……他是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他堂堂一个府同知,竟然为了我家的事,亲自骑马到田里来……】
这个认知让沈宁玉心里暖暖的,有种被尊重和关怀的感觉。
周围的官员、老农们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随即爆发出热烈的祝贺声。
“恭喜沈博士!贺喜沈博士!”
“林举人高中!沈家真是双喜临门啊!”
“沈博士年轻有为,家里又是书香门第,了不得啊!”
众人纷纷围上来道贺,沈宁玉被围在中间,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的笑容,连连道谢。
就在这时,另一阵略显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谢君衍骑着“追月”赶到,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心、与裴琰站得颇近、且笑得异常开心的沈宁玉。
他眸光微闪,利落下马,拨开人群,极其自然地走到了沈宁玉身侧,仿佛没看到裴琰一般,对着沈宁玉笑道:
“玉儿,何事如此开心?可是三爹乡试有消息了?”
他虽然是在问沈宁玉,目光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扫过了旁边的裴琰。
沈宁玉正沉浸在喜悦中,没察觉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交锋,兴奋地点头:
“嗯!三爹中了!第三十六名!”
“果然是大喜事!”
谢君衍笑容加深,语气亲昵,“我就知道三爹才学出众,必能高中。回头我们可得好好备一份贺礼。”
裴琰看着谢君衍那副以“自家人”自居的姿态,面色沉静如水,只是对沈宁玉微微颔首:
“喜讯已带到,沈博士且忙,本官先行回衙。”
说完,便转身干脆利落地策马离去,背影挺拔依旧。
沈宁玉看着裴琰离去的方向,心里的感激还未散去。
而谢君衍则已经将她微微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开始低声与她讨论起该送什么贺礼给林松,成功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官田里重新恢复了忙碌,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短暂却微妙的波澜。
沈宁玉一边继续指导,一边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
【等下忙完就去找三爹!三爹真是太棒了!今晚就给家里写信!把喜讯告诉家里人!】
至于刚才那两个男人之间那点无声的较量,沈宁玉根本就没有关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