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自己房内,沈宁玉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易和一千两银子的巨大冲击而擂鼓般跳动。
她强迫自己冷静,迅速找出自己那套最不起眼的男装换上,将头发利落地挽成少年式样的发髻,又往脸上扑了点灶灰,尽量遮掩住过于秀气的轮廓。
【这样就像个进城办事的半大农家小子了。】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照,稍稍安心。
刚收拾停当,院门外便传来阿令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冷硬质感的声音:
“沈姑娘,车已备好。”
沈宁玉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阿令如同标枪般立在院门口,玄衣肃杀,眼神锐利地扫过她这身少年打扮,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身示意:
“请。”
沈宁玉点点头,正要跟着阿令往外走,一个带着疑惑和警惕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
“六妹?你这是……要去哪?”
沈宁玉心头一跳,转头一看,是刚从屋后菜地回来的四哥沈风。
他肩上还扛着锄头,脸上沾了点泥,此刻正皱着眉,目光在沈宁玉这身男装和阿令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不放心。
“哦,四哥,”
沈宁玉立刻换上轻松的语气,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包袱,
“去县城书肆一趟,交些抄录好的书稿,顺便问问掌柜有没有新活计。”
理由合情合理。
“那这位……”
沈风的目光落在阿令身上,带着明显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谢家这个护卫,看着就不好惹。
“哦,阿令护卫啊,”
沈宁玉故作随意地摆摆手,
“他正好也要去县城办事,我们顺路!谢公子那边不是需要些药材什么的嘛,阿令护卫去采买。我一个人去也闷得慌,搭个顺风车,省脚力嘛。”
她刻意强调了“顺路”和“省脚力”,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沈风眉头皱得更紧:“顺路?六妹,你一个姑娘家……虽说换了男装,但跟个外男同乘一车,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要不四哥陪你去?”
沈宁玉心里哀嚎一声,
【四哥你真是我亲哥!】
面上却立刻露出“你太大惊小怪”的无奈笑容,还刻意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挺直了腰板:
“哎呀四哥!你看我这样子,像姑娘吗?活脱脱一个乡下小子!谁会注意?
再说了,阿令护卫是谢公子的人,行事最有分寸了,就是搭个车而已,送到书肆门口我就下,能有什么事?去去就回!”
她拍着胸脯保证,眼神无比“真诚”:
“你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掌柜那边还等着呢。要是耽搁了,人家下次不找我抄书了怎么办?四哥你就放心吧!”
沈风看看妹妹那身确实雌雄莫辨的打扮,再看看她一脸“耽误挣钱”的急切,
又想到谢家那位病弱公子看着不像坏人,
护卫虽然冷了点但也算规矩……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沈宁玉的“挣钱要紧”说服了,只是不放心地叮嘱:
“那……那你早点回来!别在城里乱逛!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去书肆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四哥放心!”
沈宁玉如蒙大赦,赶紧应下,生怕他反悔。
阿令全程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兄妹俩的对话,见沈风不再阻拦,便转身引路:
“沈姑娘,请。”
沈宁玉赶紧跟上,快步走向停在村口不远处树荫下的一辆青布马车。
这马车看着比普通骡车结实宽敞不少,显然是阿令临时准备的。
阿令掀开车厢后部的帘子,示意沈宁玉上车。
沈宁玉心里想着赶紧去县衙办完事再去书肆看看自己的小说卖得如何,一边嘀咕着
【谢君衍这护卫办事效率真高,车都备好了】,
一边也没多想,抓住车辕,利落地抬脚就要蹬车。
然而,就在她掀开前面车夫位置与车厢之间那道厚布帘子,准备坐到后面乘客厢时——
车厢里,端坐着的那个披着月白色斗篷、银发如雪、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身影,不是谢君衍是谁?!
沈宁玉的动作瞬间僵住!
眼睛猛地瞪圆,脸上那点强装的轻松瞬间碎裂,只剩下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他怎么也在?!他不是应该虚弱的在旧宅躺着等吗?!】
谢君衍似乎很满意看到她这副“见鬼了”的表情。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纯黑如墨玉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她脸上的惊愕,薄唇轻启,
清朗中带着一丝虚弱气音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沈姑娘?怎么,很意外看到我?”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我毕竟是当事人之一,去县衙……亲自看看,也是应当的吧?”
“当……当事人?!”
沈宁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声音都变了调。
她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车辕上坐着的阿令。
阿令背对着车厢,如同磐石,似乎对车厢内的对话充耳不闻,只是稳稳地握着缰绳。
谢君衍看着她瞬间紧张起来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在欣赏一只炸毛的猫。
他微微歪了歪头,银发滑落肩头,语气无辜又坦然:
“自然是登记之事的重要当事人。沈姑娘难道以为,如此重要文书,当事人不需亲至核对画押吗?
还是说……姑娘以为,我连这点路都撑不住了?”
沈宁玉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这才想起,登记婚书,确实需要双方到场签字画押!是她自己之前太紧张,只想着让阿令代办,忽略了这点!
【失策!大大的失策!】
她看着谢君衍那张苍白却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
【这病秧子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我出糗!】
“哼!”
沈宁玉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懒得再跟他废话,也怕说多错多,被阿令听出端倪。
她绷着小脸,动作带着点赌气意味地钻进车厢,刻意在离谢君衍最远的角落坐下,紧紧贴着车厢壁,仿佛要离他八丈远。
然后,她用力地、刷拉一声将连接车夫位置的厚布帘子严严实实地拉上,彻底隔绝了阿令可能的视线和声音。
车厢内光线顿时一暗。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谢君衍两人。
那股清苦的药香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沈宁玉扭过头,死死盯着糊着青布的车窗,仿佛上面开出了花,坚决不看他一眼。
心里的小人儿却在疯狂咆哮:
【还当事人!核对画押!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想看热闹吗?!】
谢君衍看着她那副“全身都在抗拒”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未减,反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兴味。
他微微阖上眼,靠在车厢壁上,感受着体内那被“清源之水”压制住大半、却依旧盘踞的阴寒,
以及……那因靠近沈宁玉而莫名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渴望的,对那股生命气息的感应。
【核对画押……自然是借口。】
【我只是……想看看,在前往决定我们契约关系的路上,你会是什么表情。】
【沈宁玉,你越是抗拒,我越是想知道,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无声地想着,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带着无形张力的寂静。
只有车轮碾过土路的辘辘声,规律地响着,载着各怀心思的两人,驶向青川县城。
马车外,阿令轻轻一抖缰绳,青布马车平稳地驶离大青村,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村口树荫下,四哥沈风扛着锄头,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眉头依旧没有松开,总觉得哪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