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日 夜 东宁县老黑山
松涛声中,萧锋的怀表指针指向十点整。月光穿过云杉枝叶,在苔藓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拨开眼前的灌木丛,八十八旅约定的接头地点——那座废弃的伐木屋静静矗立在林间空地上,屋顶的破洞像只空洞的眼睛。
有动静。长生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扣上扳机。
木屋后转出个娇小身影,俄式军帽下露出一截乌黑的辫子。
来人左手平举,掌心里躺着枚刻有字样的铜徽章。
дo6pыn вeчep(晚上好)。女声用俄语问候,转瞬又切换成带着东北腔的汉语:我是八十八旅侦察连林雪,周保中将军派我来接应你们。
萧锋没有放松警惕,月光照亮姑娘年轻得过分的脸庞——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眼角却有道细长的疤痕延伸到鬓角。
她腰间别着日制南部手枪,枪柄缠着红线,显出几分违和的精致。
证明。萧锋沉声道。
姑娘嘴角微扬,突然用日语流利地说了串话,又换成朝鲜语,最后竟是德语:我还会满洲话,要都试一遍吗?
她从内袋取出封火漆信,周将军的亲笔信,里面有你们上次在穆棱缴获的日军密电频率。
郑淑娴接过信仔细检查火漆印章,向萧锋点头确认。
信纸上是熟悉的潦草字迹,提到将派精通五国语言的林同志协助侦察东宁要塞。
末尾画着三棵松树标记——这是周保中与萧锋约定的防伪暗记。
你的俄语有海参崴口音。于昊天突然开口,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
林雪轻笑:1936年我在那儿的无线电学校受训。
她转向萧锋,天亮前要赶到二号观察点,路上我再汇报要塞情况。
队伍穿行在密林中时,林雪的汇报简洁专业:东宁要塞主体已经完工,但最近日军突然征调两千劳工扩建地下部分。
她递来张手绘地图,标注着新建的通风井位置,我们怀疑在准备特殊武器储存点。
萧锋注意到她走路几乎不发出声响,像只灵巧的山猫。经过溪流时,林雪突然蹲下,从淤泥里挖出个铁盒:上周埋的,日军巡逻队时刻表。
翻开的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巡逻间隔、人数,甚至标注出几个哨兵的烟瘾时间。
你一个人在这潜伏多久了?长生忍不住问。
二十七天。林雪把铁盒埋回原处,昨天有个朝鲜族劳工偷偷告诉我,地下三层在浇筑特殊仓库,日本工程师都戴着防毒面具作业。
黎明前,他们抵达位于隘口的二号观察点。林雪拨开伪装网,露出架精密的测距仪:德国货,从关东军参谋部来的。
她调节镜头,远处的东宁要塞在晨曦中显出轮廓,混凝土掩体像毒瘤般嵌在山体间,铁路支线直通洞口,此刻正有卡车排队进入。
看那个。林雪指向新建的通风塔,排风口设计明显不符合常规工事标准,反而像...
她犹豫片刻,像731部队那种生化实验室的排风系统。
萧锋后背窜起一阵寒意。他想起霜月拼死送出的那个铁盒,里面鼠疫菌报告上的日文标题。
需要近距离侦察。萧锋做出决定,林同志,你伪装成...
朝鲜劳工家属。林雪已经脱下军装,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朝鲜族衣裙,我准备了通行证,说是给哥哥送饭。
她从树洞里取出个包袱,里面是发霉的饭团和套破旧工装。
正午的烈日下,林雪弓着背走在劳工队伍里,活像个营养不良的乡下姑娘。
萧锋和长生伪装成伐木工,在百米外的山腰用望远镜观察。要塞入口处,日本兵正挨个检查通行证。
站住!突然有个军曹拦住林雪,你的通行证有问题!
萧锋的肌肉瞬间绷紧,却见林雪扑通跪下,用朝鲜语哭诉着什么,还掀起裙角露出小腿上的溃烂伤痕。
军曹嫌恶地摆摆手,她千恩万谢地爬起来,踉跄着走进洞口阴影里。
三小时后,当林雪重新出现在约定接头点时,她的裙摆沾满污泥,手指却紧紧攥着块布料。
地下三层在浇筑特种仓库。她急促地喘息,展开的布料上面是用木炭临摹的施工图。
看这个排水设计,根本不是普通弹药库需要的规格!
她指着几处诡异的角度,这些弯道是为防液体泄漏设计的,还有...布料突然抖开更多,露出个Ω形标记。
萧锋的血液瞬间凝固。这和霜月锁骨下方的烙印一模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个。林雪从发髻里抽出卷胶卷,我偷拍的运输清单,上面有特殊试验体字样,明天午夜会有一批新运到。
返程途中,队伍遭遇了突发状况。一队日军巡逻兵突然拐上小道,距离他们不足五十米。
林雪立刻按住要举枪的长生,突然用大阪方言高声嚷嚷起来:那边的长官!请帮帮我们!
她踉跄着奔向日军,脸上挂着愚昧的傻笑:我弟弟被毒蛇咬了!
萧锋瞬间会意,立即瘫倒在地抽搐。于昊天配合地哭喊:姐、姐姐...
领队的日军少尉狐疑地打量他们。林雪突然扯开萧锋裤腿,露出伪造的溃烂伤口:
您看这牙印!我们砍柴时遇到的...她故意让浓重的朝鲜口音混着大阪方言,听起来滑稽又可怜。
八嘎!少尉被恶心的伤口吓得后退,滚远点!别传染!
他骂骂咧咧地带队离开,临走还踢了林雪一脚。
等日军走远,林雪一骨碌爬起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大阪人最怕传染病,我赌对了。
这不是普通要塞。萧锋磨着后槽牙,是披着军事工事外衣的杀人工厂。
林雪正在补画要塞结构图,突然笔尖一顿:等等,这个通风井位置...她快速翻出自己的笔记对比。
日本人犯了致命错误,他们把新通风系统和旧排水沟交叉了!
她激动地指着图纸某处,只要从这里爆破,就能引发连锁坍塌!
郑淑娴递来热茶时,发现林雪的手在微微发抖。年轻的女侦察兵不好意思地攥紧拳头:抱歉,太久没睡好了。
你表现得很好。萧锋突然说,这是他对新队员的第一次明确认可。林雪怔了怔,眼角的疤痕微微舒展,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啼叫,于昊天调整着无线电频率,试图联系八十八旅总部。
长生打磨着匕首,时不时瞟一眼正专注研究图纸的林雪。
煤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融成一个巨大的、跃动的黑影,如同正在苏醒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