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束星光道路的瞬间,脚下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既不是踩在坚实大地上的稳当,也不是踏在虚空中的虚无,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带着能量流动的“实感”。星光在我脚下铺开,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我听见胖子在身后惊讶的声音,但更多的注意力,却被体内正在发生的变化所占据。
这条道路……不寻常。
浓郁、精纯,且无比温和的星辰之力,无需我运转任何心法,就从脚下、从四周,丝丝缕缕地透过我体表的混沌光纹,渗入我的体内。那种感觉,像是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温润的春雨。体内,那四股刚刚稳定下来、还远谈不上融合的力量——龙脉的厚重、剑意的锐利、星核的浩瀚、月华的清冷——在这股沛然的星辰之力滋养下,不再是我需要拼命压制、梳理的负担,反而像找到了共同的、舒适的“温床”,以一种极其自然、顺畅的方式,彼此交融、滋养、生长。
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微微发热,缓慢而坚定地流转着,每一次循环,都带来一种充实、饱满的感觉。之前那种挥之不去的、源自根基的虚弱与枯竭感,正在被迅速填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有力,呼吸变得绵长,脸上似乎也有了些许温度,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但……我真的在恢复。以一种远超我想象的速度恢复。
墨前辈率先走上了星光道路,我们紧随其后。
道路两侧的景象开始飞速后退、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光影帷幕,上面闪过无数我无法理解的画面——星辰的诞生与毁灭,文明的辉煌与陨落,巨大的、难以想象的造物在虚空中航行,无数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在星空下忙碌……那是建造者的记忆吗?是跨越了万古时光,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我无法细看,那些画面闪得太快,蕴含的信息太过庞大,仅仅是掠过眼前,就让我的神识感到阵阵眩晕。
脚下的星光道路仿佛在“缩短”空间,明明只是平常的迈步,却感觉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在这片时间感都变得模糊的虚空夹缝中,我无法判断我们走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已经过了一整天。
终于,前方的黑暗尽头,一个轮廓逐渐清晰。
当我真正看清那是什么时,即使以我刚刚经历了“道音”洗礼、自觉心志坚韧了不少的状态,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那是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殿堂。
它并非建造在任何东西上,就这么孤零零地、却又无比稳固地“定”在那里。构成它的,是一块块大小不一、散发着温润星辉的巨石。不,不仅仅是巨石,我凝神看去,能隐约感觉到,每一块“巨石”内部,都“封印”着一小点璀璨的核心——是星核!虽然微小,但绝对是星核的波动!无数的微缩星核,作为能量之源,构成了这座殿堂的“砖石”。
殿堂的形状是不规则的六角柱体,表面刻满了复杂到让我看一眼就头皮发麻的符文阵列。那些符文在缓缓流动、明灭,像呼吸,像心跳,维持着这座建筑在这片混乱虚空中的“存在”。
正对着我们的方向,没有门,只有一片平滑如镜的、泛着水波光泽的“光幕”。光幕上,无数的光点按照玄奥的轨迹运行,构成一幅浩瀚繁复的立体星图。而星图的中心,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明显的“凹陷”。
墨前辈停在光幕前十丈外,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光灼热地扫过殿堂的每一寸,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激动,低声向墨林解释着关于“星辰基石”、“虚空锚定”、“天工星盟鼎盛工艺”等等我听不太懂,但能感受到其分量极重的术语。
“前辈,这光幕是门吗?怎么进去?”胖子挠头问道。
墨前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我。“九璃,你感觉如何?此地星辰之力对你大有裨益。另外,你看那光幕上的星图,还有那个凹陷……”
我依言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光幕的星图上。星图浩瀚,许多星宿我从未见过。但当我的视线聚焦在中心那个“凹陷”时,心脏没来由地重重一跳。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魂魄相连般的“熟悉感”和“呼唤感”,猛地涌了上来。是镇海石!是星核冰魄!甚至……是青禾一直渡给我的月华之力,以及我自身的龙脉与剑意。
它们在我体内,通过混沌光纹这个“枢纽”,产生了微弱的共鸣,齐齐指向那个“凹陷”。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
无需刻意引导,也无需费力凝聚。镇海石传来一缕厚重苍凉的水灵碑力,星核冰魄分出一缕纯净的星力,青禾握着我左手传来的月华自然流淌,再加上我自身的龙脉之气与那蜕变后、内敛却坚韧的混沌剑意——这数种同源却又各异的力量,在我掌心那片混沌光纹的流转下,水到渠成般交织、共鸣,最终凝聚成了一小点微弱、却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与这座殿堂、这片星图同源同频的“光芒”。
那光芒带着混沌的底色,却又透出星月的清辉。
我福至心灵,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将掌心那点光芒,轻轻按向了光幕星图中心的“凹陷”。
严丝合缝。
嗡——
殿堂轻轻一震。
下一刻,光幕上那浩瀚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所有星辰的运行轨迹骤然加速!无数星光沿着符文的脉络疯狂流淌,最终全部汇聚向我掌心的那点光芒!它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星图!
光幕无声地荡漾、溶解、消散,露出其后一条星光流淌的幽深通道。
“开了!”
我们鱼贯而入。通道很短,尽头豁然开朗。
然后,我看到了此生从未想象过的宏伟景象。
这是一个圆形的、巨大到难以形容的殿堂。穹顶不是石头,而是一片“流动的星空”!真正的星辰在其中缓缓运行、生灭,洒下清冷而真实的辉光。地面和四壁,都由那种内部封印着星核的“星辰基石”铺就,但上面雕刻的,已不再是单纯的符文,而是一幅幅巨大、连贯、栩栩如生的“浮雕”。
不,那不只是浮雕,那是“记录”,是跨越了万古的“信息”!
我的目光被那些画面牢牢吸住:先民以血肉接引星辰,铭刻最初的“星纹”;如山岳般的巨大“星槎”在虚空船坞中缓缓成型;学者在巨大的星图沙盘前推演;战士驾驭着奇异的“星兽”,与从虚空裂缝中涌出的、难以名状的“孽物”血战;庄严的仪式中,一枚枚光芒各异的“星核”与“月魄”被置入祭坛,化为星路的一部分……还有那最宏伟的几幅——覆盖世界的“周天星辰大阵”网络;巨大的“门户”在归墟漩涡中被艰难“锚定”;以及,无数先民带着决绝、希望、悲伤、期待等等复杂到极致的表情,踏入星路的光门,走向彻底的未知……
仅仅是看着这些画面,一股浩瀚、悲壮、跨越了无尽岁月依旧不灭的文明史诗感,就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他们……真的都离开了吗?踏上了那条不归路?前方……到底是什么?
殿堂的中心,没有王座,没有神像,只有一个复杂到极致的、由无数层透明水晶圆环嵌套而成的巨大“立体星图仪”。它缓缓旋转着,核心处,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混沌光球”缓缓脉动,仿佛宇宙的缩影。
而在星图仪的正前方,静静地悬浮着三样东西:左侧一卷古朴卷轴,右侧一块水晶薄片,正中间……一个与我掌心刚才凝聚的光芒形态极为相似的“凹槽”。
墨前辈几乎立刻就扑向了那星图仪,痴迷地研究起来。墨林则被墙壁上的浮雕深深吸引。胖子在打量那三样悬浮物,青禾则紧握着我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些先民踏入星路的画面。
我的目光,则牢牢锁定了那个“凹槽”。体内的混沌光纹在此刻异常活跃,与那凹槽,与星图仪核心的混沌光球,都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像是在催促,在呼唤。
我轻轻挣脱青禾的手(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先试探性地用神识触碰了一下左侧的卷轴。
卷轴微颤,随即,一个温和、苍老、充满了无尽威严与疲惫的声音,直接在我——在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后来者……至此星枢殿堂……即为我等认可之‘寻路者’……”
声音清晰地传递了信息:卷轴是“星路概览”,水晶薄片是“星路碎片道标”,也是“钥匙”的部件之一。声音讲述了“归墟之劫”的周期性,讲述了先民铸星路、定归墟是为寻“超脱”与“解方”,讲述了他们或已抵达、或已葬身、或仍在路上……
最后,声音指明了那个“凹槽”的作用——验证“星月之契”最终形态,启动“最终传承”与“跃迁信标”。也明确告知,“传承艰险,跃迁莫测,何去何从,汝当自决。”
“祝君……前路有光。”
声音袅袅散去,卷轴和水晶薄片自动飞入我手中。触手温凉。
“最终传承……跃迁信标?”墨前辈从对星图仪的痴迷中惊醒,看向凹槽,呼吸急促,“难道能直接送我们去某个关键节点?靠近归墟的地方?”
“前辈,我们要试试吗?”胖子看向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摩挲着手中的卷轴,目光落在那个凹槽上。体内那股新生的、融合的力量在奔涌,在渴望。我知道,这就是指向我的路。海皇的指引,道音的真相,先民的遗泽,最终都汇聚于此。
“试试。”我将卷轴和道标交给青禾保管,上前一步,再次抬起右手。
这一次,无比自然。星核之力、镇海碑力、月华本源、龙脉之气、混沌剑意……五股力量在我意念微动间,便顺着混沌道纹的轨迹汇聚于掌心,融合成一团更加凝实、明亮、混沌之色也更为深邃的“光团”。它不再微弱,散发出的波动,让旁边的墨前辈都为之侧目。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掌心光团,稳稳按入凹槽。
完美契合。
轰!!!
难以形容的巨响并非来自耳朵,而是来自灵魂的感知!整个殿堂剧烈震动!穹顶的流动星空光芒大放,无数星辰光束投射而下,注入那立体的星图仪!星图仪的所有圆环开始疯狂旋转,核心的混沌光球膨胀、收缩,迸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芒!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精纯、古老到无法想象的恐怖“信息流”和“能量流”,从凹槽处逆冲而上,顺着我的手臂,蛮横地、不容抗拒地轰入我的识海!冲刷我的四肢百骸!
“呃啊——!”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撑爆,身体仿佛要被撕裂又重组!体表的混沌光纹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明灭,纹路在加深,在变化,在向我的骨骼、经脉、乃至灵魂深处烙印!无数关于“混沌之体”的锤炼法门、运用技巧、在虚空与归墟中生存导航的禁忌与知识,混杂着关于“星月之契”、“文明火种”的线索与破碎的星图坐标,如同海啸般灌入我的意识!
“林兄!”青禾惊叫着想上前,却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场推开。
“她在接受传承!”墨前辈的声音带着激动与紧张。
我对外界的一切几乎失去了感知,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被迫接收、消化这海量传承信息的痛苦与震撼中。我“看”到了更清晰的计划脉络,明白了“归墟之钥”是“星月之契”(资格)、“混沌之体”(容器)、“文明火种”(密码)的三位一体。我体内这刚刚成型的“雏形”,正是“容器”的部分得到了承认和补全。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灌输感渐渐减弱、停止。
传承光柱缓缓消散。
我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稳,被及时冲上来的青禾扶住。脑袋像是被重锤敲过,嗡嗡作响,神识消耗巨大,一阵阵空虚的眩晕感传来。但与之相对的,是一种从内到外、脱胎换骨般的通透与“强大”感。
不是修为暴涨的那种强大,是“质”的变化。是本源更加浑厚,是对自身力量的理解和掌控迈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体表的混沌光纹不再仅仅是皮肤下的流光,它们仿佛已经彻底“烙印”进了我存在的每一个角落,化为了“先天”的东西。尤其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似乎都变得不同了,左眼温润如月海星辉,右眼深邃似混沌未明,能“看”到更多空间的细微波动与能量的本质流动。
“林兄,你怎么样?”青禾的声音充满了急切。
“我……看到了很多,明白了不少。”我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但平稳,“关于混沌圣体该如何继续修炼,关于星路和归墟的更多秘密,还有……‘文明火种’的可能线索。”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殿堂一侧。
就在传承结束的同时,星图仪核心的混沌光球射出一道凝练光束,在那里构建了一个小小的、布满符文的平台——跃迁信标启动台。平台上方,浮现出一幅清晰的星图,其中一个节点在剧烈闪烁,旁边的古老文字,其含义通过残留的传承信息,直接在我心中浮现:
“近墟观测前哨·第七号”。
“跃迁信标!”墨前辈立刻跟了过来,目光炽热地看着平台和星图,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指向一个靠近归墟的前哨站!那里一定有更直接的线索!甚至可能有还在运行的……”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我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平台上。它只能容纳一人站立,符文结构单一而封闭,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虽然强烈,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感。更重要的是,那能量给我的感觉……只够启动一次。
墨前辈的脸色也凝重下来,他仔细探查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我,眼神复杂:“九璃……这信标,是单向的。而且能量回路显示,只够进行一次跃迁。恐怕……只能送一个人过去。”
只能送一个人。
去那个靠近归墟本源、比葬神海渊还要危险百倍的“近墟观测前哨”。
殿堂内陷入了死寂。星光无声流淌,映照着每一张神色变幻的脸。
青禾握着我手臂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颓然闭上。墨林眉头紧锁,看着那信标平台,又看看我。
所有的线索,海皇的指引,道音的真相,先民的传承,最终都指向了那里。而刚刚接受了“混沌之体”传承、体内力量与星月地脉共鸣最深、似乎也被那“凹槽”和“信标”默认的我……无疑是唯一,也是必须的人选。
星路与归墟的庞大拼图,刚刚在我面前揭开残酷的一角。而下一步,这孤身深入终极险地的抉择,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沉重的压力,冰冷的现实,还有那一丝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如同冰与火的混合物,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也清晰地映在同伴们投向我的、复杂无比的目光中。
我成了那个必须做出“必然决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