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拱门在眼前敞开,雾气从里面缓缓流出,像是呼吸。陈砚舟走在最后,手一直插在怀里,攥着那张苏怀镜给的血符。纸边已经被汗水浸软,但他没松开。
他跨过门槛,脚底刚落地,胸口就猛地一紧。
不是疼,也不是闷,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拉扯的感觉,从骨头缝里往外钻。血纹在他皮下轻轻跳动,像被人敲了三下墙。
苏怀镜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背撞上石壁,药箱脱手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守龙人脸色变了,低吼:“别出声!它在听!”
陈砚舟没动,眼睛盯着前方那具巨大的骸骨。它的头颅偏向一侧,眼窝黑洞洞的,颈间那半截玉簪还在,云花雕得清晰。他左手慢慢抽出那张符纸,贴在手腕旧疤上,凉意渗进来,血纹的躁动才缓了一点。
“你是谁?”他开口,声音不稳。
骸骨没动,也没响。
他往前走了一步,刀柄在掌心发烫。
“你说我娘的名字。”他又说,“如果你真是她,你就知道她最后一次抱我时说了什么。”
空气静了几息。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舟儿……你终于来了。”
陈砚舟的手指猛地一抖。
这声音太熟了。不是模仿,不是幻觉。是他七岁那年发烧,母亲坐在床边给他擦汗时的声音;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她最后一次摸他头发时的声音。
他差点跪下去。
牙关一咬,舌尖传来血腥味,脑子才清醒一点。他把刀拔出半寸,刀光映在脸上,冷得像冰。
“再说一句。”他说,“只有她知道的话。”
骸骨沉默了一会儿。
幽蓝的光从它的眼窝里浮起来,微弱,却稳定。
“血纹现,天下劫。”那声音轻得像叹息,“但真正的劫,不在天下,而在血脉。”
陈砚舟呼吸停了。
这句话,是他母亲留在血书背面的字迹。他烧了三年都没能看懂。
“你父亲是守龙人最后的后裔。”骸骨继续说,“他不愿做容器,才把你生下来代替。”
“闭嘴!”守龙人突然冲上前,一掌拍向骸骨的额骨,“你已经不是她了!别用她的嘴说这些话!”
轰的一声,地面震动,一道无形的力把他掀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墙上,滑落下来,嘴角溢出血丝。
陈砚舟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你骗了我多久?”他盯着守龙人,声音压得很低,“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
守龙人咳了一声,没回答。
“回答我。”刀锋往前送了一分。
“我说了,你也活不下去。”守龙人抬头,眼神浑浊,“有些事,知道得越晚,活得越久。”
陈砚舟收回刀,转身面对骸骨,手还在抖。
“我不懂。”他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得是血脉纯正的人?”
“因为龙脉要轮回。”骸骨的声音平静,“每一代宿主耗尽之后,必须有新的容器承接。你父亲逃了,可血统还在。你出生那一刻,命就定了。”
“所以你们拿我当替身?”陈砚舟冷笑,“我爹不肯干,就让我顶上?”
“他不是不肯。”骸骨说,“他是想毁掉这个局。可他失败了。所以他死了,我被拖进来,而你,被留下来等这一天。”
陈砚舟喉咙发紧。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写字,写到“陈”字最后一笔时,总要停一下,像是在忍痛。有一次他问为什么,父亲只说:“有些字,写得太顺,反而不吉利。”
原来不是字的问题。
是命。
“如果我不接受呢?”他问。
“你会暴走。”骸骨说,“血纹会吃掉你的神志,你会变成比怪物还可怕的东西。就像你父亲最后那样。”
“他怎么死的?”陈砚舟声音哑了。
“他把自己锁在地窖,用铁链绑住四肢,活活熬到血纹吞噬心脉。”骸骨顿了顿,“临死前,他烧了自己的族谱,只留下一句话——‘宁断血脉,不献龙脉’。”
陈砚舟闭上眼。
他记得那个地窖。小时候母亲不让进,说里面有老鼠。后来一次暴雨,屋顶漏了,他进去搬东西,看见墙角有一堆灰烬,里面混着几块焦黑的木牌,上面有字,但看不清。
他当时以为是废料。
现在知道,那是他家的根。
“那你呢?”他睁开眼,盯着骸骨,“你明明可以逃,为什么进来?”
“因为我看到了真相。”骸骨说,“三十年前,第一块血纹碑出土,朝廷就开始选容器。他们找遍天下,最后发现只有守龙人的血最干净。你爷爷是第一个拒绝的,被毒死。你父亲是第二个,被追杀。我是第三个……但我进了门,不是为了活,是为了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决定——是接过刀,还是斩断它。”
陈砚舟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旧伤,是练刀时划的。袖口的云纹绣得整齐,是他母亲亲手缝的。他身上每一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可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你撒谎。”守龙人靠在墙上,喘着气,“她说的不全对。容器不是天生的,是选出来的。朝廷每十年测一次新生儿血脉,你只是恰好达标。你母亲不是自愿进来的,她是被逼的!”
“那你呢?”陈砚舟转头看他,“你又是谁?我爹的师兄?还是朝廷的狗?”
守龙人闭了闭眼。
“我是他师兄。”他说,“也是最后一个守龙人。我守的不是门,是秘密。可我守不住了。十年前我儿子也达标了,他们来抓他。我拼死把他送出城,结果他在路上被截住,带回龙脉口……我没敢去救。”
他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
“所以我恨你父亲。他能死得干脆,我却得活着看儿子变成祭品。我带你进来,不是为了让你明白什么狗屁真相,是为了让你动手——杀了这具骨头,毁了龙脉,让这种事再也别发生!”
陈砚舟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到骸骨面前,伸手碰了碰那半截玉簪。
冰凉。
“娘。”他低声说,“如果你还能听见……我想告诉你,我不恨你离开。我只恨你没多等几天。那天我考了年级第一,我想给你看奖状。”
骸骨没有回应。
但玉簪轻轻晃了一下。
苏怀镜扶着墙站起来,捡起药箱,走到他身边。
“你还撑得住吗?”她问。
“还行。”他把玉簪小心取下来,放进怀里,“就是有点累。”
“要不先歇会儿?”
“不用。”他摇头,“再待下去,我怕我会疯。”
他看向守龙人,声音冷下来。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守龙人没动。
“比如,我母亲是怎么被拖进来的?”
守龙人闭上眼。
“那天她来找我,说你父亲留了信,提到龙脉口有个开关。她想毁掉它。我带她进来,走到这儿,她突然停下,说听见你在哭。她不信这是幻象,非要往回跑。可门已经关了,龙脉认准了她体内的血,把她拖了进去。”
“她挣扎了三天。”骸骨的声音再次响起,“直到身体一点点变成骨头。她最后说的话是——‘告诉舟儿,别信系统,那是个骗局’。”
陈砚舟猛地抬头。
“系统?哪个系统?”
“你脑子里的那个。”骸骨说,“它不是帮你,是在养你。等你血纹完整,就会提示‘任务完成’。然后龙脉会接管你的意识,你将成为新的守门人——永生,但永远困在这里。”
陈砚舟笑了。
笑声很轻,也很冷。
“所以三年来我拼命解《血经》,以为自己在找真相,其实只是在帮它养一个完美的宿主?”
“是。”骸骨说。
“而你们。”他看向守龙人,“早就知道?”
守龙人没否认。
“我知道。”他说,“可我不说,是因为我还抱一丝希望——也许你能打破这个局。”
陈砚舟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刀,刀尖垂地。
他忽然觉得荒唐。
二十二年的人生,原来是一场预设的程序。
父母的命运,母亲的失踪,父亲的死亡,他的修炼,系统的指引……全是圈套。
他抬头,看着骸骨空洞的眼窝。
“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会怎样?”
“龙脉会失控。”骸骨说,“血纹会在七日内彻底爆发,你所经之处,草木枯死,活人化尸。三个月后,天下大乱。”
“那如果我杀了你?”
“龙脉崩塌,我也解脱。但你也会死,血纹反噬,心脉寸断。”
“有没有第三条路?”
骸骨沉默了很久。
“有。”它说,“毁掉系统核心。但它不在这里,而在皇城地底,龙脉源头。”
陈砚舟眯起眼。
“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你还没准备好。”骸骨说,“现在你明白了,就可以选择了。”
他转头看向守龙人。
“你当年为什么不试?”
“我试过。”守龙人苦笑,“我打到第七重门,看见了系统核心。可它认的是纯血容器。我冲上去的瞬间,被反震成重伤。回来没撑住,就成了现在这样。”
陈砚舟点点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疤,又摸了摸怀里的玉簪。
然后他抬起刀,刀尖指向骸骨眉心。
“对不起。”他说。
刀未落。
他的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