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脚刚迈出一步,地面就裂了。
不是那种慢慢开缝的动静,是“咔”的一声,整块石板从中间炸开,墨绿色的雾气喷出来,带着一股子发馊的草药味。他反应快,往后跳了一步,伞柄在背后一撞,柳叶刀滑了出来。
苏怀镜已经站到了他侧前方,手里的银针闪了一下,沾上药粉就在空中划了个符号。那动作快得像写字,又不像写字,收尾时指尖一抖,一道淡光荡开,毒雾像是被风吹散的烟,往两边退了。
“别吸。”她说。
守龙人没动,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裂缝。那些裂口里还冒着气,地面开始显出纹路,红的,像是用血画出来的卦象。
陈砚舟低头看自己的刀。刀尖上缠着一小片布,靛蓝色,边角绣了半朵云纹。他手指一紧,刀差点脱手。
这颜色他认得。小时候家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衫,下雨天母亲总穿着它送他上学。袖口磨破了,她自己拿针线补,补成一朵歪歪扭扭的云。
他喉咙发干,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哑响。
“走神就死在这儿。”守龙人突然开口,“这阵法认的是心,不是脚。”
话音刚落,四面墙里传来机括声,像是铁链在拉。下一秒,几枚菱形铁刺从暗格里弹出来,直奔三人面门。
陈砚舟抬刀横扫,三枚铁菱被打偏,砸在墙上冒出火星。第二波紧接着来了,他来不及全挡,只能侧身避让。其中一枚擦过肩膀,衣服划开一道口子,皮肉火辣辣地疼。
苏怀镜两根银针甩出去,钉住飞来的铁刺,第三根扎进自己手腕,血滴在刚才画的符上。那符光一闪,扩成一层薄罩,把三人围在里面。
“能撑十息。”她说,“别往前踩卦纹。”
陈砚舟喘了口气,把刀收回鞘里。他左手摸到腕上的疤,用力掐了一下。疼劲上来,脑子才清醒点。
“你娘走过这条路。”守龙人看着他,“每一步都记得。这些机关,是给她设的,也是给后来人的。”
“试炼?”陈砚舟冷笑,“拿亲人的东西当饵,也算试炼?”
“你以为我想看你发疯?”守龙人声音沉下来,“我试过十一次。前十个死在阵里,最后一个疯了,现在还在外头爬。你们要是不信我,大可以往前走,看看是不是真能见着活人。”
他说完,撕开胸前的衣服。
一道扭曲的红痕从胸口蔓延到锁骨,形状和陈砚舟体内的血纹一模一样。只是更旧,边缘发黑,像是烧过的纸。
“我也压不住。”他说,“每天靠药吊着。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冲。”
头顶忽然一震,一块巨石从上方坠下。守龙人一把推开两人,自己没来得及躲,肩头被砸中,闷哼一声跪在地上。
石头碎了,底下露出一道暗门,地面的卦纹连成一线,指向通道深处。
“走。”他撑着站起来,肩头渗出血,“再不走,下一拨机关就不是铁菱了。”
苏怀镜没动,先检查陈砚舟肩膀的伤。她从药囊里抓了点粉末撒上去,血止得很快。
“你还行?”她问。
“死不了。”陈砚舟活动了下手臂,“就是有点酸。”
他没提那块布,但一直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三人重新启程,守龙人在前,脚步比刚才稳。通道越走越窄,墙上的刻痕也变了,不再是求饶的人形,而是完整的画面——一个女人站在门前,手里拿着玉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孩子。
陈砚舟脚步一顿。
“别停。”苏怀镜低声说,“这是幻象。”
“我知道。”他没动眼睛,“可她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那天是他七岁生日,下大雨。母亲骑车载他回家,半路车坏了。她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自己淋着雨推车。到家后头发湿透,换衣服时他看见她手臂上有道疤,和他的一样。
画面一转,女人坐在桌前写东西,纸上全是血字。她写一句,抬头看一眼门口,好像怕有人进来。最后一笔落下,她把纸折好塞进信封,封口印了个云纹印章。
陈砚舟猛地闭眼,用钢笔尾端在掌心划了一道。疼得眼前发黑,但幻象断了。
“梦引香。”苏怀镜闻了闻空气,“加了曼陀罗和迷心草,能让人看见最深的记忆。”
“故意的。”守龙人头也不回,“阵法要你动摇。你越信那些回忆,就越走不出去。”
“可那些都是真的。”陈砚舟声音低下去。
“真又怎么样?”守龙人停下,转身看他,“你娘进门前,也看见了这些。她知道是假的,但她还是停了三步。就这三步,让她中了第一道毒。”
陈砚舟没说话。
他把那块布放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
通道尽头出现一道拱门,雾气从里面涌出来,隐约能看到巨大的骨架轮廓。肋骨一根根立着,像山脊一样延伸进黑暗。
他想往前,脚刚抬,就被守龙人一把拽住。
“你现在过去,就是祭品。”守龙人抓着他胳膊,“龙脉会吞了你,把你变成下一个守门人。”
“那你呢?”陈砚舟甩开他,“你带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去斩骨?”
“我是让你活着进去。”守龙人盯着他,“不是让你疯着进去。你要是扛不住这些阵,走到最后也只是具尸体。你娘白等这么多年。”
苏怀镜插进来:“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守龙人靠墙坐下,“等雾散。等心跳稳。等你想明白——你是来杀她的,还是来毁掉这个局的。”
陈砚舟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他摸出手腕上的疤,一下一下按着。血纹在皮肤底下轻轻跳,像是回应什么。
苏怀镜打开药箱,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新符纸。她用银针蘸了自己的血,在上面画了个圈。
“还能用一次。”她说,“下次再遇机关,我替你开路。”
“不用。”陈砚舟摇头,“你护住自己就行。”
“我说了算。”她把符纸塞进他手里,“你要是倒了,谁来拿刀?”
守龙人没再说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吞了。他脸色发青,呼吸重了不少。
“你撑得住?”陈砚舟问。
“死不了。”守龙人咧了下嘴,“比我儿子死得晚就行。”
“你还有儿子?”
“有过。”他闭上眼,“十年前死在同一个地方。他不信我,非要冲进去救他娘。结果呢?骨头都没剩。”
空气静了一瞬。
雾气渐渐淡了,拱门后的轮廓更清晰。那具骸骨静静躺着,颈项处插着半截玉簪,簪头雕着一朵云花。
陈砚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走吧。”他说。
守龙人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三人走向拱门。苏怀镜走在中间,一手按着银针囊袋,一手拎着药箱。陈砚舟走在最后,右手搭在刀柄上,左手插在怀里,紧紧攥着那张带血的符纸。
通道地面开始震动,轻微的,像心跳。
守龙人突然停下。
“最后一次警告。”他说,“进去之后,别说多余的话。别碰不该碰的东西。别听脑子里的声音。”
“为什么?”苏怀镜问。
“因为。”守龙人看着拱门内的黑暗,“它已经开始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