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陈砚舟没动,背靠着石壁喘气。苏怀镜还在他背上,身子轻得像片纸。他把她慢慢放下来,垫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手一松,整个人差点跪倒。
左臂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啪嗒一声。
他咬牙撑住伞站直,往前看了眼。
门里面黑得看不见底,只有远处一点幽光,像是从地底下透出来的。那光不亮,但能看清轮廓——一根柱子立在那儿,半人高,通体透明,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他拖着腿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到离柱子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心跳突然变重。
柱子里是个女人。
她穿着旧式旗袍,头发挽成髻,侧脸朝向他。灯光太暗,可那眉眼、那鼻梁、那嘴角……他闭上眼都能画出来。
是他妈。
陈砚舟喉咙发紧,手指攥紧了伞柄。钢笔尾端在他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快得几乎看不清。
女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舟儿。”
声音出来了,不大,却像直接钻进耳朵里。
“血纹是钥匙,也是枷锁。”
她嘴唇没怎么动,话却一句句往外冒。
“别让它开错门。也别让自己睡过去。”
陈砚舟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人,可那声音太熟了。三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坐在餐桌前写血书时,也是这样轻轻地说了一句:“别回头。”
“你说什么才是对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听谁的?”
女人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快走丢的孩子。
“你来过这里?”他又问。
女人点头。
“为什么留下血书就走?”
她还是不答,只抬起一只手,贴在水晶内壁上。掌心对着他,五指张开,像是想碰他一下。
陈砚舟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住。
他不敢。
这地方不对劲。空气不动,脚下的地却在微微震。而且——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
那道旧疤还在渗血,血丝顺着小臂往下爬,越接近水晶,越烫。
“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他声音低下去,“是不是我做的事全错了?”
女人忽然闭上眼。
再睁开时,瞳孔变了。
不再是黑色,而是泛出暗红,像烧到尽头的炭火。
她的脸开始扭曲,五官拉长,皮肤下鼓起条状的东西,像是有什么在往出拱。旗袍裂开一道缝,露出肩膀上的纹路——一条盘着的龙,鳞片一片片竖起。
陈砚舟猛地后退一步,伞横在身前。
“不是她。”他对自己说,“不是真的。”
可那幻影已经动了。
手臂穿过水晶伸出来,速度快得带风。爪子一样的手直奔他天灵盖抓来。
他来不及躲,只能抬臂硬挡。
血纹瞬间炸开,从左臂冲上肩颈,整半边脸被红纹覆盖。他一掌拍出,正中幻影手腕。
砰!
一股反震力把他掀飞出去,后背撞上石壁,喉头一甜,嘴一张,吐出一口血。
幻影被震退半步,手缩回水晶。柱子表面咔咔作响,裂出几道细纹。
陈砚舟单膝跪地,撑着伞才没倒。呼吸急促,视线发黑。生命力快没了,身体在抖,可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这不是母亲。
这是陷阱。
是有人用他的记忆,拼出来的鬼。
他抬头盯着水晶,刚想站起来,眼角余光扫到旁边。
苏怀镜的手动了一下。
她躺在石头上,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刚才那一震让她咳了一声,嘴角又溢出血丝。但她那只手,确确实实抬了起来,指尖朝着银针袋的方向挪了寸许。
下一秒,一枚银针飞出。
蓝光一闪,钉进水晶正中心。
嗡——
整根柱子剧烈震动,内部光影疯狂旋转。幻影发出一声尖啸,身体膨胀,头撞上水晶顶,整张脸压扁变形,眼睛凸出,嘴里喷出黑雾。
陈砚舟抓住机会,咬破舌尖。
疼让他清醒。
他双手握伞,把伞尖插进地面,血顺着掌心流到伞骨。血纹再次暴起,沿着伞身蔓延,最后集中在右手掌心。
他大吼一声,一掌拍地。
轰!
地面炸开,尘土飞扬。裂缝呈放射状扩散,一直延伸到墙角。等烟散了些,地上露出一幅图——九条线缠绕中央一点,周围刻满符文,像星斗,又像脉络。
龙脉图。
完整版。
陈砚舟跪在图边缘,喘得厉害。血从袖口不断滴落,砸在符文上,发出轻微的滋响。
水晶里的幻影还在挣扎,但动作越来越慢。裂纹越来越多,光开始外泄。
他盯着那张扭曲的脸,忽然笑了下。
“你想吓我?”
他抹了把嘴边的血,“我妈要是真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打我耳光,说我怎么瘦成这样。”
幻影僵住。
然后,猛地扑向水晶内壁。
砰!
整根柱子炸裂。
碎片四溅,有一片划过他脸颊,火辣辣地疼。黑雾涌出,直扑他面门。
他没躲。
血纹最后一次暴涨,从脖子冲上头顶,双眼全红。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迎着黑雾抓进去。
咔。
像捏碎了一根骨头。
黑雾凝住,接着崩解,化成灰烬飘落。
四周安静了。
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龙脉图静静铺在地上,幽光未散。水晶碎了一地,中间只剩一小块残片,映出他现在的样子——满脸血污,衣服破烂,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被血糊住。
他慢慢把手放下。
血纹退了,退得干干净净。
他坐下来,靠在石壁上,伸手探了探苏怀镜的鼻息。
还有气。
很好。
他抬头看向刚才幻影出现的位置。
空了。
但他知道,那句话是真的。
血纹是钥匙,也是枷锁。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逃命,在找真相,在救她。可也许从一开始,母亲就没想让他逃。
她想让他醒。
不是从梦里醒,是从别人给他安排的命运里醒。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
那张焦边的纸片还在。三年前的血书,六个字,和墙上的一模一样。
现在他懂了。
有些字不是用来读的,是用来还的。
他还欠一刀。
不是砍别人,是劈开自己身上那些被人刻进去的东西。
他低头看地上的龙脉图,中枢那点正对着他的影子。
就像在等一个人站上去。
他动了动手指,想撑伞站起来。
可就在手碰到伞柄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很轻,像风吹过耳道。
“规则由斩龙者书写。”
说完就没了。
他愣了几秒,然后笑出声。
“早不说,晚不说,这时候蹦出来。”
他摇摇头,用力撑地。
膝盖一软,又跪了一下。
但他没停,一手扶墙,一手抓伞,一点点把自己拽起来。
苏怀镜还在昏着,脸色比刚才好一点。他弯腰把她往上托了托,背起来的时候,发现她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沾了点水晶的粉末,闪着微蓝的光。
他没多想,转身面向龙脉图深处。
前面还有路。
他迈出第一步。
脚底踩到一块碎水晶,咔嚓一声,裂痕顺着地面延伸出去,像蜘蛛网一样爬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