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黛玉和探春正在射箭,突然一个声音想起:“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不由心中一惊,她怎么来了!
“你们怎么总也不叫我和二姐姐玩?”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不满的童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水榭旁专注而略带激昂的氛围。
只见惜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绫衫,拉着略显腼腆的迎春,从假山石后转了出来。惜春年纪尚小,圆圆的脸上带着孩童的娇憨与直率,她看到探春手中的弓和对面树上的箭矢,撇了撇小嘴,“射箭有什么好玩的?绷绷响,怪吓人的。三姐姐,快来和我们到那边采凤仙花包红指甲!昨儿嬷嬷新教了我一个方子,加了明矾,颜色能染得特别鲜亮呢!”
探春闻言,与宝玉、黛玉对视一眼,脸上那讨论兵法的锐利神色瞬间柔和了下来,换上了属于姐姐的温和笑容。她将弓递给旁边的侍从,走过去拉住惜春的手:“四妹妹莫急,我们这就来。” 她转头对宝玉、黛玉笑道:“二哥,林姐姐,今日天色尚早,不如我们也松快片刻?这凤仙花汁染指甲,倒是应景。”
宝玉正看着黛玉因方才射箭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晶亮的眸子出神,闻言立刻点头:“好啊!也该歇歇了。林妹妹不宜过度劳累。” 他话语中透着自然而然的关切。
黛玉感受到他的目光,脸颊似乎更红了些,轻轻“嗯”了一声,也放下了手中的弓。
于是,方才还弥漫着无形硝烟的“演武场”,顷刻间变成了女儿家嬉戏的乐园。几人走到那一片开得正盛的凤仙花丛旁,蹲下身来。
惜春兴致最高,小手灵巧地专挑那些颜色最深最艳的大红色花瓣采摘,小心翼翼地放进迎春提着的细藤篮里。
迎春温柔地笑着,不时帮惜春拂去沾在发梢的草叶。
宝玉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笨拙地采摘着,却总不得法,不是扯坏了花瓣就是连根带起,惹得惜春咯咯直笑:“二哥哥,你且歇着吧,这可不是你的活儿!”
探春则和黛玉一边采花,一边低声说着方才未尽的兵法话题,只是语气轻松了许多。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光影斑驳。
采够了花瓣,几人又一同来到水榭的石凳上坐下,将花瓣放入白玉臼中,加入少许明矾,轻轻捣成鲜艳黏稠的花泥。空气中弥漫着凤仙花特有的、带着一丝清苦的香气。
惜春迫不及待地拉过黛玉的手:“林姐姐,我先给你包!你的手指又细又长,包出来定是最好看的!” 黛玉含笑伸出手,任由惜春用柔软的大树叶子蘸了花泥,仔细地敷在她的指甲上,再用细线轻轻缠好。
宝玉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黛玉低垂的眉眼,看着她被细心包裹的手指,心中一片宁静柔软。
这片刻的温馨闲适,与外界那山雨欲来的紧张,与他们平日里的砺剑闻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更加珍贵。这或许,正是他们想要奋力守护的,平凡而美好的瞬间。
包完指甲,惜春和迎春心满意足地带着剩余的凤仙花泥回去了。水榭边又恢复了安静,只余下宝玉、探春、黛玉三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宝玉看着眼前两位妹妹,一位英姿飒爽,一位灵秀沉静,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样的时光终是短暂。
外面的世界,冯紫英、柳湘莲那样的义士正在刀尖上行走,用生命和热血刺探着黑暗;西岐的星火正在姬昌与姜尚的领导下汇聚成燎原之势;
朝歌的黑暗在纣王与妲己的肆意妄为下愈发浓重,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而他们,这些生长于锦绣丛中、却已感知到寒冬将至的少年少女,也必须尽快褪去稚嫩,成长起来,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注定要席卷一切的滔天巨浪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守护住内心深处最珍视的一切——家族、信念,以及这份与姐妹兄弟相伴的、夹杂着忧患与温情的日常。
盛夏的雷声,再次由远及近,滚滚而来,仿佛是天公擂响的战鼓,催促着每一个有心人,加快脚步,迎接那无法逃避的宿命。
花园的宁静与美好,终究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假象。宝玉、黛玉、探春,以及无数被卷入这时代洪流的人们,无论愿意与否,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磨砺着爪牙,准备着迎接那注定要改变一切、重塑山河的未来。命运的织机已经启动,丝线纷杂,一幅波澜壮阔、悲欢交织的画卷,正徐徐展开。
这日,黛玉和探春、宝玉比试过箭术后,洗完澡,正歪在卧房的暖榻上,就着窗棂透进的微光翻书,紫鹃在一旁用小锤轻轻敲着核桃。
忽见王夫人房里的玉钏儿笑着进来,禀道:“林姑娘,姑太太从兰台派了人来,说是思念姑娘,特遣了稳妥的管家并嬷嬷们来接姑娘回去团聚呢!”
黛玉对玉钏儿道:“有劳姐姐禀告太太,我知道了。”
玉钏儿笑道:“那姑娘歇息,奴才去禀告太太。” 说罢便退下了。
消息很快传开,宝玉正在怡红院中对着那管伯邑考的洞箫发呆,闻听此信,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披大衣裳,抬脚就往外冲。袭人忙拿着大衣追出来:“二爷!穿上外衣!往哪里去?”
“我去找林妹妹!” 宝玉头也不回,他冲到潇湘馆时,黛玉站在院中那几竿翠竹下,望着竹叶出神。
“妹妹!” 宝玉冲到近前,一把拉住黛玉的衣袖,急声道,“你……你真要回兰台去?不去不成么?”
宝玉最怕离别,哪吒走了!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伯邑考走了,被剁成肉酱。如今黛玉,宝玉不敢想……
黛玉见他跑得气喘吁吁,额角见汗,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慌乱与依恋,心中酸楚,强忍着泪意,低声道:“母亲派人来接,岂有不去之理?我……我也该回去了。”
“可是……可是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么?” 宝玉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失言,忙道,“我是说,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我们……都舍不得你走!兰台路远,你身子又弱,这一路奔波如何使得?再说……再说……” 他“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紧紧攥着黛玉的衣袖不肯放手。
黛玉看着他这般情状,想起往日种种,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只化作一声幽幽叹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正当两个玉儿一个焦急挽留,一个柔肠百转之际,贾政的书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刚刚送走了兰台侯林如海派来的心腹管家,那人明面上是来接黛玉,暗地里却带来了一封林如海的亲笔密信。
信中,林如海言语恳切,先谢过贾府对黛玉的照顾,继而笔锋一转,谈及朝局,字里行间充满了忧愤。
最后,他提及,兰台虽小,亦不愿坐视社稷倾颓,已暗中整饬武备,联络周边忠义之士,“唯待风云际会,与诸公共扶明主,以清妖孽”。
贾政看完密信,置于烛火上焚为灰烬,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前两日,陈塘关李靖以汇报军务为名,述说自己心已寒透,劝导贾政,暗中积蓄力量,只待时机。
“西岐、兰台、陈塘关……还有朝中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忠臣,” 贾政踱步至窗前,望着阴沉的天色,心中暗道,“这天下,果真已是干柴遍地,只差那一颗火种了。”
就在黛玉归期将近,贾政暗中筹谋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悄然而至。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风尘仆仆,面容被兜帽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他手持一枚玉符,径直求见贾政,声称来自“西岐故人”。
贾政心中剧震,立刻屏退所有下人,将此人引入密室。那人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坚毅而沉稳的面孔,正是西伯侯姬昌的心腹谋士,散宜生。
“贾侯爷,” 散宜生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敝主西伯侯,蒙天垂怜,得返故土,日夜不敢忘君父之仇,社稷之危。然殷商无道,人神共愤,侯爷仁德布于四海,广有贤名,值此存亡之际,天下仰望。敝主特遣在下前来,愿与侯爷歃血为盟,共举义旗,拯生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
说着,他取出一封姬昌的亲笔书信,信中言辞恳切,分析了天下大势,列举了纣王十大罪状,并明确提出了“吊民伐罪”的主张,邀请贾政共图大业。
贾政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封堪称“反书”的密信,仍觉手心冒汗,心跳如鼓。
他知道,接下这封信,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就在他沉吟未决之际,散宜生又抛出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侯爷可知,为何陛下突然赦免吾主归国?”
贾政一怔:“莫非……另有隐情?”
散宜生眼中闪过一丝悲愤与讥诮:“乃是费仲、尤浑受了苏妲己那妖妇之命,以此试探!他们料定吾主归国后必反,便可名正言顺发兵征讨,同时借此机会,清查与西岐往来密切之诸侯大臣,一网打尽!如今,朝歌的密探,恐怕已遍布各地了!”
贾政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身!原来赦免姬昌竟是一个引蛇出洞的毒计!贾府与西岐素有往来,……只怕早已在朝歌的清算名单之上!
形势之危急,已容不得他再犹豫。贾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他接过姬昌的书信,沉声道:“请回复西伯侯,贾政虽不才,亦知忠义二字!纣王无道,天怒人怨,贾某愿附骥尾,共襄义举!只是此事关乎阖族性命,需得周密筹划……”
然而,就在贾政与散宜生密议至深夜,商讨如何联络各方、暗中筹备之时,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正因白日里黛玉即将归家的消息而悄然引发。
宝玉自那日与黛玉别后,便茶饭不思,坐卧不宁。他深知黛玉此去,关山阻隔,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又想起伯邑考之死,只觉人生聚散无常,美好之物皆如朝露,心中痛楚难以排遣。
是夜,他竟瞒着袭人等,独自一人,悄悄溜出怡红院,欲再见黛玉一面,哪怕只是隔着窗子说句话也好。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宝玉心绪纷乱,只顾低头疾走,行至园中假山附近,忽听得前方隐约有压低的谈话声,并瞥见两三条黑影迅速没入山石之后!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躲到一株大树后,屏住呼吸。
只听一个略显陌生的低沉声音道:“……务必小心,朝歌耳目甚多……”
另一个声音,竟似是父亲贾政!回应道:“……放心,府中已加紧戒备……西岐之事……”
西岐?宝玉心头狂震,几乎要叫出声来,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嘴。他虽不甚明了朝局,但也知“西岐”二字此刻代表着何等惊人的含义!父亲竟在与西岐的人深夜密会?
他正惊疑不定,又听那陌生声音道:“……林姑娘归家之事,或可加以利用,掩护我等行事……”
贾政沉吟道:“不可!黛玉乃我至亲,岂能让她卷入此等险事?此事休要再提!”
宝玉听到此处,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林妹妹的归家,竟然也成了别人算计的棋子?虽然父亲断然拒绝,但这其中的凶险,已让他不寒而栗。
他不敢再听,趁着那几人话音渐低,似乎转向他处商议,连忙蹑手蹑脚,沿着来路仓皇退回,心口怦怦乱跳,仿佛要挣脱出胸腔。
这一夜的所见所闻,比伯邑考的死讯更让他感到恐惧。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那隐藏在富贵繁华背后的刀光剑影,感受到那足以将一切美好碾碎的、冰冷而庞大的政治旋涡。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怡红院,袭人见他脸色惨白,浑身冰凉,吓得连声追问。宝玉却只是摇头,一头栽倒在床上,用锦被蒙住了头,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几个破碎的词语——“西岐”、“朝歌耳目”、“林姑娘”、“险事”……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彻底不一样了。这个他从小长大的、看似固若金汤的荣国府,实则已站在了万丈悬崖的边缘。而他和林妹妹,乃至府中所有人的命运,都已被系于那根即将崩断的丝线之上。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