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斜倚在黑色轿车引擎盖上,海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远处,晚霞正烧到最浓烈的时刻,整片海面浮动着碎金般的光斑。身后废弃仓库里传来的嚎叫声已经弱了下去,变成某种野兽垂死般的呜咽。
阿布从仓库方向收回视线,转向陆离时,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正眯着眼看海,夕阳给她的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与她此刻做的事形成某种诡异的反差。
“你今天是故意吓唬山鸡的?”阿布开口,声音并不大,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明明陈浩南才是他们的大哥,但陆离偏偏点了山鸡的名。
那小子握着刀的手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第一刀下去时甚至闭上了眼睛。
可陆离就站在他身后半步,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
山鸡硬是咬着牙,一刀接一刀,直到那条腿上的皮肉被剔得干干净净,白森森的骨头上还挂着几缕没割断的筋膜。
“我是女人嘛。”陆离终于转过脸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心眼,睚眦必报——这不是你们男人常说的?”
在大傻车行的那场冲突其实在陆离这已经过去了,不过后来那些关于陆离的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是山鸡这开始的。
只是自从擂台赛陆离展现出自己的身手和狠辣后,山鸡的态度就变了。
见面时点头哈腰,“离姐离姐”喊得比谁都谄媚,殷勤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离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倒出两颗扔进嘴里,含糊地说,“但我这人心眼小,总得让他长点记性。”
阿布看着她被海风吹得发红的脸颊,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要练他?”
“其实只是顺手而已……”陆离从引擎盖上跳下来,皮鞋踩在碎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五个人里,也就山鸡还能看,虽然大佬b支持陈浩南,但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本事,以后我还要用洪兴,总不能让下面的人都是废物吧?”
仓库门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
山鸡踉跄着走出来,脸色在暮色中惨白如纸。
他的衣服上还有双手上浸满了红色的干涸的血迹,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抽搐。
看见陆离和阿布,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呜咽。
陆离朝他抬了抬下巴:“去海边。把手洗干净,脸也洗洗,然后再来和我汇报。”
山鸡机械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礁石滩走去。
走到水边时,他忽然跪了下去,开始发疯般搓洗双手,海水被他搅得哗哗作响。
阿布看着山鸡在海边的背影,抬手点燃一支烟。
火星在暮色中明灭,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看这模样是闯过去了。不过今晚回去,怕是要做几天噩梦。”
陆离靠在车门上,侧过脸看他。
海风吹得她发丝飞舞,眼中带着难得的好奇:“你呢?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是什么样?”
阿布沉默了片刻,烟头的红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远处的海浪声一阵阵涌来,像是在替他数着回忆的节奏。
“满屋子都是尸块,算不算?”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没什么温度。
陆离眨了眨眼:“你干的?”
“我是杀手,不是变态。”阿布翻了个白眼,掸了掸烟灰,“是炸弹。在东南亚,一个军阀的别墅里。任务目标是军阀本人,但那天他儿子过生日,请了二十多个孩子。”
他又吸了口烟,这次吐出的烟雾被海风吹得四散:“我们晚到了五分钟,炸弹已经响了,推开门,客厅里……就像个被撕碎的布娃娃加工厂。”
陆离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阿布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过分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所以你上过战场?”过了会儿,她轻声问。
阿布确实很少谈起从前。
陆离只知道他是职业杀手,背后有个松散的组织,有个叫红姐的中介人替他接活。
至于他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杀人的本事,他从没提过。
“上过,但时间不长。”阿布把烟蒂弹进海里,那点红光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很快被黑暗吞没,“觉得没什么意思。两边都在杀人,却都说自己是为了正义。炮弹落下来的时候,可不管你是好人坏人。”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只是简单地说:“我只会杀人,后来遇到了红姐,就干了这行,她说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单干。”
红姐就是岛上那位老板娘,她比阿布更早退休,而阿布在完成自己的复仇后,也彻底退出了杀手这一行,来到陆离身边养老。
陆离点点头,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有些事不需要说透,就像她上辈子,第一次给人剥皮,拿回去当自己出师的证据,那时她吐得比山鸡还厉害,胆汁都吐出来了,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
后来呢?后来就习惯了。人就是这样,再恶心的事,做多了,也就麻木了。
“山鸡过来了。”阿布忽然说。
山鸡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还在往下滴水,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微微发白,但眼神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涣散了——那里面多了点别的东西,沉沉的,像暴风雨过后平静的海面。
他走到车边,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最后只是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离姐,布哥。”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阿布没说什么,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朝他扔过去。
山鸡抬手接住,动作有点僵硬,但很稳。他把烟叼在嘴里,微微低头,凑近阿布递过来的打火机。
火苗“咔哒”一声蹿起,映亮山鸡年轻的脸。
他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缓缓喷出时,眼睛微微眯起——不是享受,更像是在用这种熟悉的方式,确认自己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做点“正常”的事。
阿布忽然开口:“第一次都这样。”
山鸡没说话,只是又猛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红光在他指间急促地亮了一下,烟雾从他鼻腔里沉重地呼出来,像是要连同胸腔里那股翻涌的闷气一起吐掉。
“问出来了吗?”陆离的声音传来,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山鸡掐灭了烟蒂,动作比刚才稳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虽然还沙哑,但已经平稳了许多:
“嗯,赵国民雇了两批人。一批是越南人,有十几个,以前在边境打过仗。还有两个大陆来的,也是退役军人,同样上过中越战场。”
“但这四个……”山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和那两个大陆来的有旧仇。在战场上交过手,都死过兄弟。所以虽然都是赵国民花钱雇的,但并不在一起行动,互相提防得很紧,连对方名字都不清楚,只知道那两个大陆人很能打。”
“他们四个这次没能完成任务,”山鸡继续道,目光落在自己仍有些颤抖的手上,“下次估计就是那两个大陆人,带着剩下的越南人一起过来了。”
陆离挑了挑眉。
王建军兄弟到底还是和赵国民凑到一起去了,在原来的轨迹里,他们就是赵国民的杀手锏。
“知道那些人的地址吗?”陆问。
山鸡摇摇头:“这四个在屯门有个废弃渔船维修厂当落脚点,但那两个大陆人在哪,这几个越南人也不清楚,只隐约听说可能在元朗,具体就不知道了。”
陆离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海面,浪涛声一阵阵传来,像某种沉闷的叹息。
这几个越南人,看来是榨不出更多东西了,连王建军他们在哪、什么时候动手都不知道。
她摇摇头,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都埋了吧。”陆离拉开车门,只丢下这么一句,声音在海风里显得很淡。
阿布没说什么,也上了驾驶位。
引擎轰然启动,车灯撕开夜色,轮胎碾过碎石,扬起的尘土在尾灯红光中翻滚。
山鸡站在原地,看着黑色轿车驶离,尾灯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弯曲的海岸公路尽头。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洗干净了,指甲缝里一点血迹都没有,但那股黏腻的触感,好像还留在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