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庄子的清晨是在一阵急促的鸽哨声中开始的。
苏清栀披着外衣冲出卧房时，墨十七已经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三只竹筒。两只来自西域方向的信鸽累得直喘，羽毛上还沾着沙尘；另一只从北境来的则冻得瑟瑟发抖，脚环上结着冰碴。
“同时到的？”苏清栀接过竹筒。
“前后脚。”墨十七道，“西域的两只间隔不到半刻钟。”
苏清栀心里咯噔一下。同时传回消息，往往意味着两边都遇到了不得不报的情况——多半不是好事。
她先拆开世子那封。信纸被高温烤得发脆，字迹也有些晕开：
“已入火蝎谷三日。谷内温度奇高，岩石可烙饼。发现地火蜥蜴群，每只长约丈许，鳞甲刀枪不入，口喷烈焰。折五人，伤十二。然亦发现炎髓踪迹——谷深处有赤红色晶体矿脉，疑似地心炎髓伴生矿。现扎营矿脉外围，拟明日深入。若十日内无新讯，则已遭不测。勿寻。另：水尽，以仙人掌汁解渴，味甚苦。世子字。”
苏清栀盯着“折五人，伤十二”那几个字，手指微微发抖。这才进谷三天！
她强压情绪，拆开第二封西域来信。这封更短，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地火蜥蜴王现身，大如屋舍，全身覆岩浆。世子率精锐引开，命我等速传此讯：若取炎髓需以冰魄类器物克制。请王妃速备寒性药物，或可于北境冰髓中分用。急！”
信纸边缘有烧焦的痕迹，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是血。
苏清栀闭了闭眼，转向北境那封。阿依娜的信写在一种粗糙的树皮纸上，字是用炭笔写的：
“已至冰渊裂口。种冰藤三日，藤长二十丈，仍未见底。此地极寒，呼气成冰，蛊虫活动迟缓。发现冰渊壁上有古老壁画，绘人取冰髓祭祀场景。壁画显示，冰髓有灵，需纯阴之体以血引之。我打算明日以血试之。若成，半月内可取髓；若败……竹筒变色时，请将我的蛊虫交给苗疆长老。阿依娜字。”
三封信，三个坏消息。
苏清栀站在晨雾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攥紧信纸，转身就往药房走：“墨十七，准备纸笔，我要回信。”
“王妃，”墨十七跟上，“世子要的寒性药物……”
“我有办法。”苏清栀脚步不停，“去把我从王府带来的那个铁箱子搬来，钥匙在我枕头底下。”
半刻钟后，药房里。
苏清栀打开了那个三尺见方的铁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玉盒，每个都贴着标签。她快速翻找，最终取出三个盒子。
第一个盒子打开，寒气四溢，里面是十二根晶莹剔透的冰针。“这是‘玄冰针’，用千年寒冰雕琢，我本来打算用来压制王爷毒发的。”她小心取出六根，用特制的棉布包好，“给世子送去，让他想办法射入地火蜥蜴王的关节处，可暂缓其行动。”
第二个盒子里是六颗深蓝色的药丸。“‘凝火丹’，服下后三个时辰内体表温度骤降，可抗高温。但副作用是之后会发高烧三日。”她顿了顿，“告诉世子，万不得已时再用。”
第三个盒子最小，里面只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白色玉佩。“这是‘冰心佩’，贴身佩戴可清心静气，抵抗火毒侵扰。”她摩挲着玉佩，这是墨临渊去年送她的生辰礼，“这个……也给他。”
永宁公主在一旁看得心惊：“清栀姐姐，这些都给了世子，王爷那边……”
“他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苏清栀咬着嘴唇，“而且我相信他有办法。”
她铺开信纸，给世子回信：
“玄冰针六、凝火丹六、冰心佩一已备，即刻发出。地火蜥蜴惧寒，攻其目、关节、逆鳞处。若遇岩浆，以湿沙覆之可暂固。切记保命为先，炎髓可再寻，人命不可复。十日之约我记着，你若逾期，抚恤金扣半。苏清栀字。”
写完封好，她又给阿依娜回信：
“壁画之事慎之。纯阴之体非独你一人，我可试以血引。然你我血脉不同，你为蛊术传承，我为玄医门人，或有效果差异。建议先取少量血试之，若有异动即刻停止。冰藤之术我闻所未闻，可是苗疆秘传？若需支援，我可请谢大夫配御寒药物。万勿逞强。苏清栀字。”
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墨临渊也写了一封：
“西域北境皆遇险，世子战地火蜥蜴王，阿依娜欲以血引冰髓。我赠出玄冰针与冰心佩，望你知晓。东海若遇险，保命为上，药材次之。另：庄子昨夜遇袭，已解决，折三伤五，抚恤金记你账上。速归，利息已翻倍。苏清栀字。”
三封信分别塞入竹筒，墨十七立刻安排人手送出。
忙完这些，天已大亮。苏清栀只觉得筋疲力尽，坐在药房门槛上发呆。
谢怀瑾端着早饭过来，见状叹了口气：“王妃，您得吃点东西。若是您也倒下了，他们就算取回药材，也没人能主持催灵术。”
苏清栀接过粥碗，食不知味地喝着，忽然问：“谢大夫，你说……我们这么做，值得吗？”
谢怀瑾沉默片刻：“王妃想问的，是拿这么多人命去赌一个不到三成的成功率，值不值得？”
苏清栀点头。
“值与不值，要看对谁而言。”谢怀瑾缓缓道，“对那些死去的人来说，或许不值。但对活着的人来说——对王爷，对世子，对阿依娜姑娘，对公主，对我，对您——值。因为我们在争一个‘可能’。人活着，有时候就是为了那一点可能。”
苏清栀怔怔地看着他。
“王妃，”谢怀瑾笑了笑，“您知道我最佩服您什么吗？不是您的医术，也不是您的毒术，而是您明明比谁都怕亏本，却总在做最亏本的买卖——用最珍贵的药材救最普通的病人，用自己的人情换不相干者的生机。现在也一样，您把保命的玄冰针和冰心佩都送出去了，这要是放在商贾眼里，可是血本无归的蠢事。”
“但我猜，”他顿了顿，“世子若是知道您把王爷送的冰心佩都给了他，怕是要感动得哭出来。”
苏清栀脸一红，嘴硬道：“谁、谁感动了！我是算过账的！世子要是死了，镇北侯府欠我的诊金谁还？阿依娜要是死了，她答应我的每月三滴血的研究素材谁给？这都是投资！投资懂吗！”
“懂懂懂。”谢怀瑾憋着笑，“那王爷呢？王爷要是死了，您这翻倍的利息找谁收去？”
苏清栀一噎，半晌才嘟囔：“他敢死试试……我会把他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然后收他一百倍的利息。”
话虽这么说，她眼底的担忧却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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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冰渊边缘。
阿依娜收到了苏清栀的回信。她看完后，对着东方深深一拜，然后转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冰裂缝。
冰藤已经长到了三十丈长——这是一种苗疆秘传的蛊藤种子，遇冰即生，坚韧无比。藤蔓上每隔一尺就生着一个碗口大的吸盘，牢牢吸附在冰壁上。
“圣女，真要下去吗？”一个苗疆勇士担忧道，“您的身体……”
“清栀姐姐说得对，先试少量血。”阿依娜割破指尖，将三滴血滴入冰渊。
血珠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红色的冰粒，叮叮当当地落向深渊。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就在阿依娜以为失败时，深渊底部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嗡鸣！
那声音像是古老的号角，又像是冰川摩擦。紧接着，冰壁上的壁画——那些描绘祭祀场景的线条——竟开始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有反应！”众人惊呼。
阿依娜却脸色一白。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本命蛊正在疯狂示警——那是一种面对天敌时的恐惧。
“不对……”她喃喃道，“这冰髓……是活的……”
话音未落，冰渊深处，一双巨大的、冰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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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鲛人礁附近。
墨临渊站在船头，看着手中苏清栀的信。当看到“我赠出玄冰针与冰心佩”时，他眉头微蹙；看到“庄子遇袭，折三伤五”时，周身气压骤降；看到最后那句“速归，利息已翻倍”时，却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女人，真是……
“王爷，”水手长过来禀报，“前面就是鲛人礁的核心区域了。渔民说，月圆之夜这里会有迷雾，船只容易触礁。咱们要不要等雾散了再进去？”
墨临渊收起信，看向远处那片被淡淡雾气笼罩的礁石群：“不等。今夜就是十五，既然鲛人泪可能就在月圆时出现，那便现在进去。”
“可是——”
“传令，所有船只以铁索相连，缓速前进。派水性好的下去探路，每半刻钟回报一次。”
“是！”
船队缓缓驶入迷雾。而在这片海域的深处，隐约传来了空灵的歌声——如泣如诉，似近还远。
墨临渊握紧了剑柄。
他知道，苏清栀在京城等他，等所有人。所以他必须回去，带着蛟人泪和鲛人绡，完完整整地回去。
无论这迷雾里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