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旧港的应对与“听音”初探
李沧船队带着惊魂未定的水手和那几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草图返回旧港,整个港口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当周忱召集核心将领与“联防”土邦代表,将李沧的遭遇和草图展示出来时,议事厅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恐慌与喧哗。
“海怪!定是海龙王发怒,降下妖物!”
“非也!此必是泰西邪术所造!那‘狮心’分明是群妖人!”
“如此怪物,刀枪不入,来去无声,我等船只如何抵挡?”
即便是久经风浪的明军水师将领,此刻也是面色发白,议论纷纷。面对火炮都难以撼动的深海怪物,过往的海战经验几乎全部失效。
周忱重重一拍桌案,厉声喝道:“肃静!惊慌何用?是龙王发怒,便祭海禳灾!是泰西妖术,便破其邪法!我大明水师,自太祖时便劈波斩浪,何惧区区妖物!”
他强自镇定,开始部署应对之策:
第一, 立刻加强所有港口、锚地的夜间警戒。除了了望塔,增派小艇在港外水域巡逻,每艇配备铜锣、火把、以及大量漂浮的火油罐。一旦发现异常水纹、磷光或不明物体靠近,立即鸣锣示警,投掷火油点燃海面,阻敌并照亮目标。
第二, 所有在航船只,无论军民,结队而行,避免夜间在危险海域(尤其是新几内亚以西)航行。大型商船队由水师派舰护航。
第三, 暂停对荷兰商船线的主动袭扰,所有“猎鲨”分队撤回休整,但加强在旧港至马六甲、旧港至吕宋等主要航线的巡逻密度,以防荷兰人趁火打劫或与那怪物协同行动。
第四, 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周忱下令,召集旧港及周边所有老渔民、采珠人、以及熟悉深海异象的土着长者,向他们详细描述那“海怪舰”的特征,询问是否曾有类似传闻或应对海怪(哪怕是传说)的方法。同时,他让工匠紧急赶制一批特制的“听音筒”——用数层坚韧的牛皮蒙在巨大的空心木桶两端,制成简易的扩音装置,分发给巡逻艇,命令水手将一端浸入水中,倾听水下异常声响。这是他能想到的、探测那无声潜行怪物最原始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方法。
“此外,”周忱看向面色依旧苍白的李沧,“李参将,你与遭遇怪物的将士,需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反复回忆记录,尤其是那怪物转向、加速、攻击时的细节,其触腕活动范围、甲壳反光特性、下潜时气泡情况等。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我们找到破绽的关键!”
旧港在紧张与不安中高速运转起来。白天,港口依然繁忙,但入夜后,气氛便骤然肃杀。巡逻艇的灯火在漆黑的海面上摇曳,手持“听音筒”的水手趴在船舷,将耳朵紧紧贴在蒙皮上,努力分辨着海浪声下的每一丝异响。每一次误报(可能是大鱼或暗流)都会引起短暂的骚动,但无人敢掉以轻心。
数日后,从一些年迈的南海疍民和香料群岛土着巫师口中,确实收集到一些零碎的传说:关于深海中有“铁壳巨鱼”吞食船只,关于“无目海魔”用长须拖人下海,关于某些岛屿在特定季节会出现“鬼火海潮”和失踪事件……这些传说荒诞不经,但其中关于“巨物无声”、“甲壳坚硬”、“长须攻击”的描述,竟与李沧的遭遇有几分模糊的相似。这非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加深了人们对那怪物悠久而邪恶的想象。
与此同时,对巴达维亚的渗透也传来片段消息:城堡地窖的守卫异常森严,运送物资的车辆多在深夜出入,且覆盖严密。有眼线冒险靠近,曾闻到过浓烈的“如同腐败海产与烧灼金属混合”的怪味。至于“冰髓”本人,几乎从不公开露面,但荷兰总督科恩近期 reportedly 气色极差,且数次对下属大发雷霆,似乎承受着巨大压力。
周忱综合所有信息,忧心忡忡。他判断,那“海怪舰”很可能是“狮心”某种禁忌技术的产物,数量恐怕不止一艘,且仍在测试或完善阶段。荷兰人未必能完全控制或乐于见到这种东西,但已被绑上战车。眼下,大明水师缺乏有效的反制手段,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摸清规律,并寄希望于南京的朝廷和紫金山的“格物院”,能尽快找到破解之法。他将这些分析和最新情报,再次加密急送京师。
二、 朱雄英的决断与朝会的交锋
李沧的惊魂报告与周忱的紧急对策,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生的朝堂,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当那份带着海腥味和恐怖描绘的急报在御前会议上被宣读时,即便是最持重的阁老,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草图上传来的诡异形象,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争”和“敌人”的认知。
兵部尚书齐泰率先发言,声音凝重:“陛下,此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任其横行南洋,我水师恐遭不测,海疆商路必将断绝!周忱所提暂避锋芒、加强戒备之策,乃老成持重之举。然终非长久之计,须尽快寻得克敌之法!”
工部尚书宋礼面露难色:“格物院已全力解析‘恶魔之喉’所获,然泰西寻常火器技艺与这等……这等妖物之术,似乎并非同源。徐侍郎言,此物似涉及生物筋肉与机械结合之秘,乃邪道异端,我朝典籍匠作中,全无头绪可循。”
通政使则忧心于外交影响:“此事若传扬开来,必致东南沿海乃至内陆恐慌!且荷兰人若借此妖物之势,要挟贸易,或鼓动南洋诸邦背我,局势将更加复杂。”
就在这时,一直对“格物”和“海事”耗费巨资颇有微词的部分言官,终于找到了新的、更具“道德优势”的攻击点。
一位御史出列,朗声道:“陛下!臣闻南海出现妖物,惊扰海疆,此岂非天象示警耶?《尚书》有云:‘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近年来,朝廷重奇技,兴刀兵,于万里外争利,或许有违天道仁和,方致此等妖异滋生!臣恳请陛下,暂罢南洋征伐之事,省浮费以养民力,修德政以感天心,则妖物自退,海疆自安!”
此言一出,立刻有几名官员附和。他们巧妙地将“海怪”的出现归咎于朝廷的“好战”与“重技轻德”,试图将技术路线之争和财政压力,上升到“天谴”的层面,迫使皇帝收缩战略。
朱雄英端坐御座之上,面色沉静如水,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那平静之下酝酿的风暴。他缓缓扫视殿中诸臣,目光最终落在那位御史身上。
“爱卿所言,似乎有些道理。”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然朕有一事不明,欲请教爱卿——若依爱卿所言,罢征伐,省浮费,修德政,那妖物便自行退去,不再侵扰我商船渔民,不再威胁我海疆城池了?”
御史一愣,硬着头皮道:“此……此乃天心所在,若朝廷诚心改过,天必垂怜……”
“天心?”朱雄英打断他,语气转冷,“朕只知,洪武年间,沿海倭寇肆虐,屠戮百姓,太祖皇帝未曾修德乎?然倭寇可曾因太祖之德而自退?永乐年间,郑和船队七下西洋,宣威异域,耗费亦巨,可曾招致妖物?如今,红毛夷占据南洋要冲,劫我商旅,那‘狮心’妖党更造此等骇人邪物,意图不明!此乃夷狄之贪戾、妖人之邪术,与朕之德政何干?与天心何干?”
他霍然起身,声音陡然提高:“分明是敌寇以邪术逞凶,尔等不思破敌之策,反以‘天谴’污名朕之国策,乱朕军民之心!此等言论,与通敌资寇何异?!”
“陛下息怒!臣等绝非此意!”几位出言的官员吓得连忙跪倒。
朱雄英却不理会,继续厉声道:“南洋之海怪,非天灾,乃人祸!是‘狮心’妖党与荷兰夷狄勾结所造之战争邪器!对付此等邪器,唯有以更坚之盾、更利之矛!退缩、祈祷,只会让妖人得寸进尺,让夷狄笑我怯懦!”
他看向徐光启和宋礼:“徐卿,宋卿!格物院上下,需加倍努力!经费若不足,朕再拨内帑!人手若不够,天下征召!典籍若无载,便自行开创!朕不管那妖物是铁是肉,是妖是魔,朕要你们,在最短时间内,给朕找出对付它的法子!火器不行便造雷火(水雷),舰炮不利便研巨弩!哪怕是用渔网缠,用火油烧,也要找到克制之法!”
他又看向齐泰和兵部官员:“传旨周忱,其应对之策朕准了。另,命福建、广东水师,抽调部分精锐舰船及熟悉水性的死士,南下旧港听用。再令沿海各地,加紧督造‘飞隼’级战舰及‘崇祯二年式’舰炮,优先配备南洋!”
最后,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几名官员:“至于尔等……既然心忧天象,便去钦天监观星台,好好看看天象吧!即日起,革去现职,于观星台行走,无朕旨意,不得擅离!”
皇帝以雷霆手段,彻底压下了朝堂上借“海怪”之事发难的暗流。他清晰地将“海怪”定义为敌人的“战争邪器”,将应对之策坚定地引向技术破解与军事准备,并再次展示了对“格物院”和周忱的绝对支持。然而,这一番激烈交锋,也让朝野上下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南洋的威胁已诡异到何种程度,而皇帝的应对之策,又将把国家带往何方——是战胜妖邪,开创未来,还是坠入更深的耗费与风险深渊?疑虑并未消失,只是在皇权的铁腕下,暂时蛰伏。
三、 格物院的“邪典”与徐光启的抉择
紫金山下,“格物院”在接到皇帝最新的严令和关于“海怪舰”的详细描述(包括李沧的回忆和土着传说)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震惊、困惑与极度亢奋的氛围。
徐光启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反复研读那些描述和模糊的草图。作为精通中西学问的大家,他比常人更能理解这其中蕴含的、颠覆性的恐怖。将生物组织与机械造物结合?这完全违背了他所知的自然哲学与工匠常理,触及了“造物”的禁忌领域。这已非“奇技淫巧”,而是近乎“邪术”!
然而,皇帝的旨意是明确的:找出克制之法。格物院不能因对手的手段邪恶而退缩,相反,必须理解其原理,才能战而胜之。
徐光启召集核心研究人员,开了一次气氛沉重的会议。
“诸位,陛下之命,诸位已悉。此物诡异,超乎想象,然其既存于世,必有物性可循。”徐光启的声音有些沙哑,“其所恃者,无非潜行无声、甲壳坚韧、触腕攻击。我等便需从此三处着手。”
他做出了几项大胆甚至堪称离经叛道的安排:
第一,成立“水听”小组。除了继续改进周忱提出的简易“听音筒”,更尝试利用丝绸、金属丝、不同形状的共鸣腔,制作灵敏度更高的水下声音探测装置。甚至,他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尝试训练海豚或某些鱼类(通过投喂建立条件反射),利用其天生的声呐能力,来预警或追踪水下目标。虽然渺茫,但值得一试。
第二,成立“破甲”小组。集中全院最好的冶金、锻造、火药专家,研究如何提升炮弹的穿透力。思路包括:改进钢材,制造更坚硬的被帽穿甲弹头;研究锥形装药原理(从“恶魔之喉”缴获的某些破损器件上得到模糊启发),尝试制造能产生金属射流的“破甲火罐”;甚至试验将火药与高温燃烧剂(如白磷、猛火油膏)结合,制造“蚀甲弹”或“粘燃弹”,攻击那怪物的关节或可能存在的感官部位。
第三,成立“缠阻”小组。研究特制的、极其坚韧且带倒钩或黏胶的巨网(材料考虑用混合了金属丝、麻绳和某种海岛坚韧藤蔓的复合材料);设计大型的、带绞盘和水下爆炸装置的“水雷”或“锚雷”,布设在港口要道或怪物可能出现的海域。
第四,也是徐光启内心最为挣扎的一条:他秘密组织了一个极小范围的“异源解析”小组,成员仅限他最信任的、对泰西学说和异端典籍有深入了解的几人。他们的任务是:抛开道德禁忌,从缴获的“狮心”文书(尤其是那些用诡异符号书写、尚未完全破译的部分)、乃至历史中关于“傀儡术”、“机关兽”、“血肉魔像”等荒诞传说和异端记载中,去寻找任何可能解释或启发这种“生物机械”结合技术的蛛丝马迹。这无异于在研究“邪典”。
做出这些安排时,徐光启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与自我怀疑。自己毕生追求“实学救国”、“汇通中西”,如今却不得不涉足如此诡谲阴暗的领域,甚至要去研究那些被视为“妖术”的东西。但他别无选择。皇帝的信任、国家的危局、以及内心深处学者对未知领域本能的好奇与征服欲,共同推动着他走上这条危险的道路。
格物院的灯火,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却也投下了更深的阴影。这里,正汇集着大明最顶尖的智慧,尝试着用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手段,去对抗来自深海的、不可名状的威胁。
四、 “沙狐”显踪与敦煌夜影
甘州城的暗战,在经历了初期的撒网排查后,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
蓝玉派出的那个由锦衣卫和军中斥候混编的特别小组,在敦煌一带活动了月余,排查了数十名可疑的文物贩子、行脚僧、客栈老板乃至妓院龟公,却始终未能锁定“沙狐”。此人隐藏极深,且似乎拥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
转机出现在一个看似偶然的发现。一名乔装成收售旧货郎的锦衣卫暗桩,在敦煌城外一处胡商废弃的土屋附近,偶然发现了几块被刻意掩埋的、烧焦的羊皮纸碎片。碎片上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一种特殊墨水(经鉴定,含有西域少见的矿物成分,与“恶魔之喉”部分文书用墨类似)书写的痕迹,隐约可辨几个扭曲的符号和半截地名,其中反复出现一个词,经过通晓多种胡语的学者辨认,可能与“沙州”(敦煌古称)某处早已废弃的、前朝用于供奉祆教(拜火教)神只的“暗火祠”有关。
“暗火祠?”蓝玉接到密报,眉头紧锁。祆教早在唐末便已式微,其在敦煌的遗迹多已湮没无闻。“沙狐”以此地为联络点或藏身地,倒真是出人意料。
他立刻下令,特别小组暂停其他排查,全部力量秘密集结于敦煌城外,对已知的几处“暗火祠”遗迹进行全天候秘密监视,尤其注意夜间有无异常动静。同时,从当地驻军中抽调一队绝对可靠、擅长山地夜战与擒拿的精锐,由一名千户带领,化装潜伏在遗迹附近的荒山中,随时待命。
连续三夜的监视,前两夜毫无动静。第三夜,恰逢朔月,夜色如墨。负责监视最大一处“暗火祠”遗迹(位于一处偏僻山坳,只剩残垣断壁)的锦衣卫暗哨,凭借着过人的目力,终于发现了一丝异常——约莫子时,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山崖另一侧极为险峻的小径滑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废墟深处,过了约半个时辰,又悄然离开,消失在夜色中。整个过程,没有火光,没有声响,动作敏捷得不像常人。
“是他!一定是‘沙狐’!”接到报告的特别小组负责人和军中千户兴奋不已。他们判断,此人定时前来此处,要么是收取或传递情报,要么是进行某种秘密活动。
蓝玉接到飞报,指示:“确认其落脚点!暂勿打草惊蛇!若能顺藤摸瓜,找到其巢穴或同党,一网打尽!若不能,待其下次前来时,于祠中设伏擒拿!要活的!”
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收紧。敦煌的夜,寂静依旧,但在这寂静之下,一场针对“狮心”深潜间谍的猎杀,已进入最后阶段。而“沙狐”本人,或许还沉浸在自己绝对安全的错觉中,浑然不知,来自甘州的鹰隼之眼,已经牢牢锁定了他这只狡猾狐狸的尾巴。
深海妖踪,朝堂暗箭,格物院的禁忌探索,敦煌的月下追影……帝国的多线战争,正以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激烈的方式展开。朱雄英和他的臣子们,在应对已知强敌的同时,也不得不直面来自未知维度的恐怖和内部越来越深的裂痕。下一场风暴,或许将来自最意想不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