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太平公主被那朝堂传来的密信惊得魂不附体,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再也顾不得平日的矜持与算计,一种濒临绝境的恐慌驱使着她,必须立刻见到母亲,哪怕只是探听一丝口风,哪怕只是试图用母女亲情来软化那可能的雷霆之怒。
“备车!立刻备车!本宫要进宫!”
她声音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惶惶不安的侍女厉声喝道。
华丽的宫装都来不及更换,只匆匆披上一件斗篷,便步履凌乱地向外走去。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雍容华贵、运筹帷幄的帝国公主,更像是一个即将面临审判的囚徒。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武则天的寝殿内却是一片静谧。香炉里燃着宁神的安息香,女皇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似乎朝堂上那场风波并未对她造成丝毫影响。
上官婉儿轻步走入,裙裾无声,她来到榻前,微微躬身,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回禀:
“陛下,公主殿下在宫外求见。”
武则天按揉太阳穴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睁开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声。
她早就料到,自己这个聪明反被聪明女儿,在得知朝堂消息后,必然会坐不住。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
她看了一眼垂首恭立的上官婉儿,淡淡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不见。”
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上官婉儿心中微凛,却不敢多言,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武则天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前几日,偶然听闻公主府内的园圃,似乎杂草丛生,颇有些碍眼了。”
上官婉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迅速敛去。
公主府园圃杂草丛生?这怎么可能!公主最重仪容府邸,府内一草一木皆有专人打理,岂容杂草滋生?
但她立刻明白了女皇的言外之意。这不是在说花草,这是在警告!是在敲打!
武则天目光掠过上官婉儿瞬间变化的脸色,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说道:
“告诉她,安心在府里,把那些杂草清理干净。若是缺人手……”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拖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关切”:
“宫里的人,朕可以派几个得力的,去公主府内,‘帮忙’清理。”
“帮忙清理”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落在上官婉儿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派宫里的人去公主府“帮忙”?
这哪里是帮忙,这分明就是监视,是控制,甚至可能是……清算的开始!
“是……奴婢明白了。”
上官婉儿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艰涩地应道,躬身退了出去。她知道,女皇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公主听的,也是通过她的口,传遍整个神都,传遍所有心怀鬼胎之人耳中。
当上官婉儿将女皇这番“关怀备至”却字字诛心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宫门外焦急等待的太平公主时,李令月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身旁侍女及时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
“杂草……清理……派宫里人帮忙……”
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得她体无完肤。母亲不仅不见她,还用如此直白而残酷的方式警告她,让她安分守己,否则,下一刻派去的,恐怕就不是帮忙清理杂草的宫人,而是抄家问罪的缇骑了!
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被至亲彻底抛弃的冰冷,瞬间将她吞噬。她失魂落魄地被扶上马车,返回公主府,来时的那点侥幸和勇气,早已被这番敲打得支离破碎。
而就在太平公主狼狈不堪地离开宫门的同时,这则蕴含着女皇凌厉警告的消息,已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入了神都某些有心人的耳中。
神都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的渤海商会馆内。
那位曾与太平公主有过隐秘接触的渤海青年使者,正悠闲地品着茶,听着手下汇报江南和神都的最新动向。当他听到女皇对公主那番“清理杂草”的言论时,他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杯中温热的茶水晃荡出来,溅湿了他华贵的袍袖。
他脸上的悠闲之色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骇然。他缓缓放下茶杯,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清理……杂草……”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后怕,
“好一个武瞾!好一个敲山震虎!她这哪里是在警告公主,她这是在警告所有觊觎江南、或者说觊觎她武周江山的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公主的交易,与江南世家的勾连,是在暗处进行的巧妙布局。
但现在看来,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下棋人,在女皇和那个秦赢眼中,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在那潭被搅浑的水里,惊慌失措的游鱼!
“原来……我们都成了她棋局里的鱼……”
渤海青年深吸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女皇的狠辣与果决,远超他的预料。秦赢在江南明刀明枪地抓人,女皇在神都轻描淡写地警告,这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的图谋,恐怕早已暴露在这对君臣的眼中。
必须重新评估与武周的关系了!他立刻起身,沉声对心腹道:
“立刻传信回去,暂停一切与武周方面的‘特殊’交易,所有人员,转入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而在神都最豪华的“云来客栈”顶层,一间守卫森严的密室内,那位来自岭南、身份神秘的青年,此刻也是额头冷汗涔涔。
他面前摊开着刚刚收到的几份密报,既有江南秦赢抓人的细节,也有神都朝堂的风波,以及方才宫门前那戏剧性的一幕。
“疯子……都是疯子!”
岭南青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吼着,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具哐当作响。他脸色发白,眼中充满了惊悸与难以置信。
“武则天……秦赢……你们动手起来,也太狠了!太快了!”
他原本以为,秦赢南下,至少需要一段时间熟悉情况,慢慢布局。谁曾想,此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到江南就直接挥刀,而女皇更是直接在神都配合,用最凌厉的姿态警告了所有可能阻碍他们的人。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官场倾轧,这是一场旨在彻底清洗、不留后患的战争!
他原本还想趁着江南混乱,火中取栗,为岭南某些势力谋取利益,但现在看来,这简直是虎口拔牙,自寻死路!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离开神都!”
岭南青年猛地站起身,急促地喘息着。女皇和秦赢展现出的决心和手段,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滞留下去,或者有任何轻举妄动,下一个被“清理”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神都的天空,因为女皇一句看似家常的“关怀”,骤然变得风云激荡,杀机四伏。
无论是尊贵的公主,还是异邦的使者,亦或是心怀叵测的密探,都在这无声的惊雷中,感受到了那来自权力顶峰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棋盘之上,执棋者已然落子,而棋子们的恐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