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庆遥的马车准时停在青蕴堂门前。
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墨蓝常服,腰间只悬一枚玉佩,简素中透着些许威严。
青罗已在堂前等候,见他下车,上前行礼:“侯爷。”
“不必多礼。”谢庆遥目光扫过善堂,“今日可还太平?”
“一切如常。”青罗侧身,“侯爷,今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谢庆遥挑眉:“何处?”
“雁书楼。”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城西一条僻静巷口。
巷子深处,一座三进老宅静静矗立,门楣上挂着“陈府”牌匾——这是苏慕云找的掩护。
青罗引谢庆遥入内。穿过前院,步入中庭,便见廊下已候着十余人,个个精干利落,正是纪怀廉派来的庚字组暗卫。
“见过侯爷,见过林娘子。”为首的庚一抱拳行礼。
谢庆遥目光扫过这些人,微微颔首。他看得出,这些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侯爷,这边。”青罗引他进了正堂。
堂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心思——四面墙上挂着大奉舆图,标注着各州府要道;中央长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摞整理好的文书;墙角立着几个大柜,分门别类存放着各类消息。
“这便是雁书楼。”青罗道,“一楼收集整理,二楼分析研判,三楼……是密室。”
谢庆遥环视四周,眼中闪过赞叹:“短短月余,你竟已建成这般规模。”
“都是王爷与侯爷支持。”青罗走到舆图前,“侯爷请看,这是目前已铺开的消息网——”
她手指划过舆图:“京城五个栈点,已开始运作;北境三条线,三日前已通;西南、江南的线路,正在铺设。”
谢庆遥看着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心中震动。
“北境那边,”青罗手指点在一处,“晋王重伤,太子安插的人已到位。我们的人会重点盯住那三人,若有异动,立即上报。”
谢庆遥点头:“此事至关重要。需小心探查,不要被人抓了把柄。”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青罗将这几日整理出的北境军情简报递给谢庆遥。
谢庆遥细看,简报不仅记录了北狄残部动向、各部落反应,还分析了北境驻军的粮草储备、军心士气,甚至……推测了太子安插那三人的可能动作。
“这些分析……”他抬头看向青罗,“是你做的?”
“有些是,有些是阿章做的。”青罗道,“我们按王爷定下的法子,将消息分类整理,再关联分析。”
谢庆遥沉默片刻,缓缓道:“永王此次……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他想起黑风隘之战前,纪怀廉在兵部献计时的风采;想起这一个月来,永王府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本就不是真的废物。”青罗看他一眼,轻声道,“只是从前……藏得深了些。”
谢庆遥看着她:“你似乎……很了解他。”
这话问得突然,青罗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朝夕相处快一年了,自然会了解些。”
谢庆遥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转了个话题:“皇后那边,已在为永王物色正妃。此事……你可知道?”
青罗神色平静:“知道。王爷与我说过。”
“他倒是不瞒你。”谢庆遥语气听不出情绪,“他之前还与我说……要求娶阿四。”
青罗点头:“这事我也知道。”
谢庆遥有些意外:“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青罗抬眸看他,“王爷要娶正妃,是迟早的事。阿章聪慧仁善,与王爷相配,是好事。”
她说得坦然无比。
“你倒是看得开。”他轻叹。
“侯爷是在装不知吗?”青罗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株老槐树,“我便是不走,也不会去给别的女人发银子。”
谢庆遥一愣。
“王爷日后必然是正妃一个,侧妃一堆,我若是真做了他的侍妾,除了把自己困住,还要赚了银子给其他女人花,我不干这蠢事!”
谢庆遥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想笑,她总能好好地,就翻出个花样。
“更何况,侯爷是知道的!我最终是要回去的,管他是三妻四妾还是钟情一人,都不能把我困在此处。
“不以成亲为目的谈情说爱都是耍无赖,我虽然是有些无赖的,但这个事上,我不是无赖!”
谢庆遥看着她脸上有些促狭又有些无奈的神情,心里也升起了无力感。
我最终是要回去的!
她看得透世情,看得透人心,甚至看得透自己的处境。
可正因为看得太透,才更让人心疼。
“永王他……”谢庆遥忽然开口,“对你并非无情。”
青罗背影微微一僵。
“我看得出。”谢庆遥继续道,“他看你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他为你请旨赐婚,为你改变,为你……费尽心思。”
青罗转身,脸上平静:“侯爷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想说,”谢庆遥看着她,“你不必……太委屈自己。”
她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纸:“不说这些了。侯爷,雁书楼这边,还需要墨卫协助。有些消息的传递、人员的调配……”
她将话题转回正事,谢庆遥也收敛心神,与她商议起来。
这一谈,便是半日。
午时,两人在雁书楼用了简餐。饭后,青罗继续整理消息,谢庆遥则在二楼查看那些分析报告。
这些报告不仅详实,更有许多他从未想过的角度。比如从北境粮价波动推测军粮储备,从边关商队往来推断敌情,从朝中官员奏折关联分析派系斗争……
“这些法子……”他忍不住问,“也是永王教的?”
青罗正提笔记录,闻言抬头:“有些是,有些……是我自己想的。”
她顿了顿:“其实这些法子并不难,无非是多看、多想、多关联。只是常人懒得费这个心思罢了。”
谢庆遥摇头:“不是常人懒,是常人想不到。你这些心思……太过超前。”
青罗笑了笑,没接话。
她总不能说,这些都是后世情报分析的基本方法。
傍晚时分,两人离开雁书楼。
马车驶回青蕴堂的路上,谢庆遥忽然问:“若有一日,永王真要娶阿四……你会如何?”
“必然是会祝福他们。”她轻声道,“阿章是我妹妹,王爷是我的盟友。他们若能在一起,是好事。”
谢庆遥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盟友……仅仅只是盟友吗?
可他没再问。
有些事,点到即止便好。
马车在青蕴堂门前停下。
谢庆遥下车,看着青罗走进善堂的背影,忽然开口:“青青。”
青罗回身:“侯爷还有事?”
“万事小心。”谢庆遥郑重道,“太子那边……绝不会罢休。若有任何难处,随时来寻我。”
“我明白。”青罗屈膝行礼,“多谢侯爷。”
她转身进了善堂。谢庆遥站在门外,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才转身上车。
马车驶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车厢内,谢庆遥闭上眼。
她清醒得……让人心疼。
而他能为她做的,只是想办法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