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旧皮革混合的气味。唐天河坐在高背椅上,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哈瓦那雪茄,目光落在壁炉上方悬挂的巨大的北美地图上。
橡木桌上摊开着几份港口关税记录和货物清单,墨水瓶旁边,放着一枚精致的银制拆信刀。
卡洛斯无声地推开门,侧身让进一位访客。
“先生,伊丽莎白·韦恩小姐到了。”
走进来的女人很高,穿着墨绿色的丝绒旅行装,裙摆上沾着些许泥点,像是长途骑马刚赶到。她摘下手套,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净。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肤色是南方殖民地贵族小姐常见的白皙,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多少娇弱,反而有种打量货品般的锐利。
“唐先生。”她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带着弗吉尼亚特有的拖腔,但语速很快,“感谢您这么快安排见面。从詹姆斯敦到波士顿,这一路可不太平。”
“请坐,伊丽莎白小姐。”唐天河没有起身,用雪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卡洛斯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伊丽莎白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在她食指上闪着幽光。
“我代表弗吉尼亚、马里兰以及卡罗来纳部分种植园主的联合商会而来。我们关注您……和您的船队,有一段时间了。”
“我的荣幸。”唐天河拿起桌上的银制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雪茄尾部。
“我们长话短说。”伊丽莎白不喜欢这种过于东方式的含蓄,她喜欢直接,“新英格兰那帮走私犯和船匠,正在掐断我们的脖子。
他们的船只把我们的烟草运到欧洲,压低了价格。他们的走私网络,让伦敦的老爷们有借口不断提高我们的税费,好填补他们自己金库的亏空。”
雪茄刀划过茄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伊丽莎白小姐,”唐天河抬起眼,“圣龙商会是做生意的,不是皇家海军。打击走私,似乎不是我的分内事。”
“但利益是。”伊丽莎白身体前倾,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他,“我们可以提供比新英格兰人更稳定、数量更大的货源,最上等的弗吉尼亚烟草。
我们需要的,是绕过伦敦中间商、更直接的出口渠道,以及……运输过程中的安全保障。当然,还有确保我们劳动力来源的稳定。”
“劳动力?”唐天河停下动作。
“奴隶。”伊丽莎白吐出这个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在说一件普通的农具,“英国皇家非洲公司那帮官僚效率低下,价格还高得离谱。我们听说,您在非洲西海岸有了自己的据点,‘龙港’。”
唐天河终于点燃了雪茄,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奴隶贸易是桩肮脏的生意,伊丽莎白小姐。”
“但是烟草和蔗糖的叶子,都是干净的。”伊丽莎白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只是它们的生长需要肥料。我们需要大量肥料。而且,据我所知,您在加勒比海的种植园,似乎也并不排斥这种‘肥料’。”
“我的种植园付工资。”唐天河平静地说。
伊丽莎白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带着一丝嘲讽:“唐先生,理想主义在旧大陆是奢侈品,在新大陆,是致命的弱点。没有足够的、廉价的劳动力,我们无法与巴西、与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竞争。
我们会被挤垮。到时候,新英格兰那帮靠着造船和走私发家的清教徒,会彻底控制这片土地的经济命脉。您觉得,到那时,他们还会需要您这个‘海上合作伙伴’吗?”
她拿起桌上的一支羽毛笔,在指间转动着。“我们调查过您。您的利益,和任何欧洲君主都不完全一致。我们的利益,或许可以一致。”
唐天河看着她转动笔杆的手指,那枚祖母绿戒指像一只冰冷的眼睛。“说说看,怎么一致?”
“我们提供烟草,大量的。您负责运输和销售,利润分成可以谈。同时,我们需要您确保奴隶供应的稳定,价格……要比皇家非洲公司低两成。”
她放下笔,双手按在桌沿,“作为回报,弗吉尼亚和卡罗来纳的议会,可以为您和您的船队提供在东海岸最惠贸易待遇,包括使用我们的深水港,补充给养,甚至……在必要时提供庇护。”
唐天河走到北美地图前,目光掠过那些代表冲突的标记。
长期的劫掠和对抗,消耗的是这片土地本身的潜力。当欧洲移民对这片土地感到畏惧的时候,将会大幅减少移民和贸易的规模。
圣龙商会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资本,是时候将重心从海上劫掠,更多转向稳固的生产和科技的跃升了。未来的竞争,是生产力的竞争。
“听起来很诱人。”唐天河吐出一口烟圈,“但风险呢?英国议会他们会坐视不管?西班牙人呢?我听说,佛罗里达的总督大人,最近对你们南方的边境很感兴趣,似乎还在策动一些印第安部落找麻烦。”
伊丽莎白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镇定:“伦敦的议会里有我们的人。至于西班牙人……他们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威胁来自内部,来自北方那些试图破坏秩序、挑战王权的叛徒。”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唐先生,选择朋友很重要。是选择有土地、有产出、遵守传统秩序的南方,还是选择一群只会钻营、破坏规则、随时可能引来伦敦雷霆之怒的北方走私犯?”
唐天河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波士顿灰蒙蒙的天空。港口的方向隐约传来钟声。
“奴隶的价格,我不能保证低两成。”他背对着伊丽莎白说,“非洲海岸的行情也在变。而且,我要现款结算,用黄金或者等值的货物,比如……你们的木材、沥青、粮食。”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这和我们预期的有差距。劳动力成本是我们最大的支出……”
唐天河转过身,打断她:“伊丽莎白小姐,是您的烟草更需要我的船队把它运出去卖个好价钱,还是我的船队,更需要您那些堆在仓库里可能发霉的烟草?”
房间里安静下来。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
伊丽莎白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她没想到这个东方人如此强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软化了一些:“价格可以再谈。但付款方式……我们需要信贷支持,收获季之后结算。”
“可以。”唐天河走回桌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空白的羊皮纸契约,还有一支造型奇特的羽毛笔。
笔杆是黑色的石头,镶嵌着细碎的金色纹路,笔尖闪烁着金属光泽。
“我们先签署一个意向。具体细节,由我的商务代表和你们的人敲定。”
他蘸了蘸墨水,在契约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字体遒劲有力,带着一种伊丽莎白不认识的东方韵味。
伊丽莎白看着那支笔,忍不住问:“这是……”
“黑曜石笔杆,金丝镶嵌。一个小玩意儿。”唐天河把笔递给她,“该你了。”
伊丽莎白接过笔,触手冰凉而沉重。
她定了定神,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笔时,她感觉手心有些潮润。
“合作愉快,伊丽莎白小姐。”唐天河收起一份契约,将另一份推给她。“我感兴趣的不只是烟草,而是种植烟草的土地,和运输烟草的航道。”
伊丽莎白将契约小心折好,放入随身携带的一个精致小包里。“希望如此。我会尽快安排我们商会的代表与您的人接洽。”她站起身,准备告辞。
“等一下。”唐天河走到墙边的柜子前,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打开,里面是细白如沙的晶体。“一点小礼物,加勒比海产的蔗糖,尝尝看,或许比烟草更甜。”
伊丽莎白有些意外,接过匣子:“谢谢。我们南方也产糖,虽然比不上西印度群岛的……”
“味道不一样。”唐天河意味深长地说,“尝尝就知道了。”
伊丽莎白离开后,卡洛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谈得如何?”
“各取所需,互相试探。”唐天河坐回椅子,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系统。
今日签到的奖励是一份《北美主要种植园作物经济分析报告》,数据详实。他快速浏览着关于烟草利润率、奴隶成本构成以及南方种植园主债务情况的分析。
“让人盯着她和她带来的人。另外,查一下她和伦敦哪些权贵有联系,特别是辉格党那边的。”
“明白。”卡洛斯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刚才,港口那边有人送来一封信。指名要交给您本人,送信的是个孩子,说是位姓怀特的先生让他来的。”
唐天河睁开眼。卡洛斯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很普通。
他拆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墨迹很新,像是刚写不久:
“商人俱乐部,今晚八时,有要事相商,关乎非洲公司垄断之秘。阿比盖尔·怀特。”
唐天河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敲了敲。
“告诉伊丽莎白小姐那边,今晚的会面推迟到明天上午。”他站起身,对卡洛斯说,“准备一下,我们去见见北方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