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破晓。
蓬莱三主峰之间的空中，悬着一座巨大的白玉平台。平台呈圆形，直径百丈，边缘刻满星辰轨迹与潮汐纹路，正中则是一个缓缓旋转的阴阳鱼图案。这便是蓬莱观天台，东荒海阁举行重大仪典之地。
此刻，观天台上已是人影幢幢。
左侧，四十九名金乌剑派内门弟子肃然而立，皆身着赤金剑袍，气息炽烈，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巅峰，半数以上已达金丹。为首的三人更是气势惊人——中央的凌旭阳自不必说，金丹中期剑意已臻圆满；左侧是位冷若冰霜的女修，名唤炎月，金丹初期巅峰；右侧则是名魁梧汉子，陆炎，正是那日在星槎上与陈霄有过冲突之人。
右侧，则是通过初选的九十七名外来修士，分作十余支队伍。陈霄与苏璃、林素素站在靠前位置，并不显眼，但不少目光仍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们——实在是陈霄在残雾海的表现太过惊人。
高台正北，摆放着三张玉座。中间空置，左右各坐一人。左侧是位鹤发童颜的紫袍老者，正是莫沧溟；右侧则是位金袍中年人，面如冠玉，双目开阖间隐有金芒流转，正是金乌剑派此次的带队长老——日耀真人，元婴初期修为。
“时辰已到。”
日耀真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晨钟般传遍观天台。他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陈霄身上顿了顿，随即移开。
“今日之事有二。”日耀真人缓缓道，“其一，东荒海阁升阁大典正选第一轮——‘寻星’；其二，金乌剑派‘汤谷秘境’进入资格终选。”
台下顿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将两件事放在一起，显然不是巧合。
“安静。”莫沧溟淡淡开口，元婴威压稍纵即逝，全场霎时静默。
日耀真人继续道：“‘寻星’之试，内容简单：观天台下方海域中，沉有上古‘星核碎片’九枚。三日之内，寻得碎片并带回者，晋级下一轮。可单独行动，亦可组队，但每队至多三人。”
“至于我派‘汤谷秘境’终选——”他目光落在左侧金乌剑派弟子方阵，“规则更简：登上‘日曜阶’，取得‘日曜令’，即可获得进入资格。日曜令共三十枚，先得者入。”
话音落下，他袖袍一挥。观天台边缘，忽然升起三十级金色台阶！台阶不知以何材质打造，每一级都散发着灼热纯阳之气，越往上，温度越高，威压越重。而台阶顶端，悬浮着三十枚巴掌大小的金红色令牌，令牌表面火焰纹路流转，正是日曜令！
“现在——”日耀真人声调一提，“开始！”
几乎同时，金乌剑派四十九名弟子动了！一道道金红剑光冲天而起，扑向日曜阶！而外来修士们也纷纷驾起遁光，朝着下方海域疾射而去！
“前辈，我们……”林素素看向陈霄。
陈霄却没有急着动身。他目光扫过日曜阶，又看向下方碧蓝海域，眉头微皱。
不对。
日曜阶的考验明显是为金乌剑派弟子量身打造的——台阶上的纯阳威压，对修炼纯阳功法的他们来说既是考验也是助力。而外来修士的“寻星”试炼，看似公平，实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海域，不会去关注金乌剑派内部选拔。
但……如果“寻星”找到的“星核碎片”，与汤谷秘境有关呢？
陈霄神识沉入怀中那枚残破的青铜日曜令。令牌微微发热，传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共鸣的方向，并非日曜阶，而是下方海域的某个方位！
“分头行动。”陈霄迅速做出决定，“苏璃，你带素素下海寻找星核碎片，注意安全。我留在这里，看看日曜阶的选拔。”
“你怀疑‘寻星’和汤谷有关？”苏璃立刻领会。
“只是猜测。”陈霄道，“小心金乌剑派的人。海域广阔，他们未必会明目张胆动手，但暗箭难防。”
苏璃点头，拉起林素素，化作一道青虹投向下方海域。
陈霄则退到观天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静静观看日曜阶上的争夺。
竞争异常激烈。
三十级台阶，每上一级，纯阳威压便重一倍。到第十级时，已有七八名修为稍弱的弟子面色发白，举步维艰。到第二十级，只剩二十余人还在坚持，个个汗如雨下，周身剑光都已黯淡。
凌旭阳、炎月、陆炎三人走在最前。凌旭阳步伐沉稳，神色平静，仿佛台阶上的威压不存在；炎月面色微白，但眼神坚毅，每一步踏出都留下一个冰火交织的脚印；陆炎则略显吃力，却咬紧牙关紧追不舍。
第二十五级。
又有五人支撑不住，被迫退下台阶。此刻还在攀登的，只有十五人，而日曜令还有三十枚——看似人人有份，但所有人都知道，排名越靠前，进入秘境后能获得的“日曜庇护”就越强，也越有机会接近秘境核心。
第二十八级。
只剩七人。
凌旭阳依旧领先，已踏足第二十九级台阶，伸手便可触及最近的一枚日曜令。炎月、陆炎紧随其后，距离不过两三个台阶。再往后四人，都已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日曜阶顶端，三十枚日曜令忽然同时震颤！令牌表面的火焰纹路疯狂闪烁，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灼热的纯阳之力如火山般喷发！台阶上的七人猝不及防，齐齐闷哼一声，最靠后的四人直接吐血倒飞，跌落台阶！
凌旭阳、炎月、陆炎也身形剧震，凌旭阳连退三级才稳住，炎月退了两级，陆炎更是险些栽倒。
“怎么回事？”台下观战的金乌剑派弟子惊呼。
日耀真人与莫沧溟也同时起身，面色凝重。
陈霄瞳孔微缩——他看出来了，那不是正常的考验加强，而是日曜令本身的“本源”出了问题！令牌中封印的纯阳之力正在失控，正在……被某种力量反向侵蚀！
他怀中的青铜日曜令，此刻滚烫得几乎握不住！令牌内那道微弱的意念再次响起，充满了焦急与绝望：
“伪日……反噬……守钥人……快……”
伪日反噬！
陈霄瞬间明悟——金乌剑派炼制的这些日曜令，是以伪日之力为基础的。而此刻，汤谷秘境中真正的扶桑木正在垂死挣扎，其正统日曜之力与伪日之力产生剧烈冲突，导致这些令牌中的力量失控！
台阶上，凌旭阳稳住身形，看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日曜令，眼神变幻不定。他忽然转头，看向台下的日耀真人：
“长老！令牌有异，是否暂停选拔？”
日耀真人眉头紧锁。暂停？汤谷秘境开启在即，若是拖延，恐生变故。但继续……这些内门精锐若在选拔中受创，更是得不偿失。
就在他犹豫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观天台边缘传来：
“令牌失控，是因为其中的‘日曜本源’与秘境核心冲突。强行取令，只会引火焚身。”
所有人循声望去。
说话之人，正是陈霄。
日耀真人目光如电：“陈小友有何高见？”
陈霄缓步走到台阶前，仰头看着那些震颤不休的金红令牌，淡淡道：“高见不敢当。只是在下恰好知晓，解决之法不在‘取’，而在‘调’。”
“调？”凌旭阳眼神一凝。
陈霄不再多言，忽然抬手，将怀中那枚残破的青铜日曜令抛向空中！
“嗡——！”
青铜令牌脱手的刹那，爆发出一圈柔和的青金色光晕！光晕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金红日曜令竟齐齐一滞，震颤幅度明显减弱！
“这是……真正的日曜令？！”日耀真人失声道。
陈霄不答，双手结印。识海中，无字天书《大荒东经》的篇章浮现，与青铜令牌共鸣。他开口，诵念出那日在残雾海点化阵灵时领悟的“真言雷音”：
“日曜之本，在于滋养，而非焚毁……”
“扶桑之根，在于承载，而非掠夺……”
“甘渊之水，在于沐浴，而非蒸腾……”
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音的震荡，却又蕴含着某种温暖的、如春日暖阳般的韵律。声音传入那些金红日曜令，令牌表面的火焰纹路竟开始缓缓平复，狂暴的纯阳之力如被驯服的野马，渐渐归于温顺。
三十枚日曜令，停止了震颤。
台阶上的凌旭阳三人，压力骤减。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下的青衣修士。他修为不过金丹初期，却凭一枚残破令牌、几句真言，便平息了连元婴长老都束手无策的令牌暴走！
陈霄收回青铜令牌，看向日耀真人：“长老，现在可以继续了。”
日耀真人深深看了陈霄一眼，眼中情绪复杂——有震惊，有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探究。最终，他缓缓点头：
“继续。”
凌旭阳第一个踏上级台阶，伸手取下一枚日曜令。入手温润，再无之前的狂暴。
他转身，看向台下的陈霄，忽然拱手，朗声道：
“陈道友今日援手之恩，凌旭阳铭记于心。待秘境之中，若有所需，旭阳必当回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凌旭阳，金乌剑派这一代最耀眼的天才之一，竟在如此公开场合，对一个外来散修许下承诺？！
陈霄微微一笑，还礼道：“凌道友言重了，举手之劳。”
两人对视。
凌旭阳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复杂——那是疑虑，是对某些“传统”的动摇，也是……对“真相”的渴望。
陈霄读懂了。
内应，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