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杜守拙站在原地没动。他喘着气,右手撑着断锋刀,刀尖插进石缝里。膝盖上的伤开始发烫,左臂的旧伤也一阵阵抽痛。他闭上眼,数了三下,再睁开时视线清楚了些。
地上躺着几个昏倒的人,还有一个肩膀受伤的年轻人靠在岩壁上。那人刚才指了北面崖底,说还魂草就在那里。杜守拙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浓雾深处走去。
山路往下斜,越走越窄。他一手扶着岩壁,一脚踩稳再迈另一脚。雾太大,看不清脚下,只能凭感觉往前。走到半坡,他停下,从怀里摸出那张草药图。纸已经湿了,边角有些发皱。他用袖子擦了擦,对照上面画的形状。
铁骨藤已经有了,血灵芝也在布袋里。现在只差还魂草。
他把图收好,继续往下走。坡越来越陡,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摔下去。他伸手抓住一块突出的石头才稳住。手掌被磨破,渗出血来。他没管,只是把刀换到左手,右手重新握紧刀柄。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雾稍微淡了些。前方出现一道裂口,像是山体塌陷留下的缝隙。他记得年轻人说的是“阴湿的地方”,就朝着那处爬过去。
缝隙口长满了苔藓,踩上去很滑。他蹲下身,用手扒开表面的碎石和枯叶。底下泥土潮湿,颜色偏黑。他用手指慢慢挖,挖了不到两寸深,指尖碰到一株小草。
茎是蓝的,摸起来有点暖。叶子短而厚,边缘带点鳞片状纹路。他轻轻拨开周围的土,看到根部完整,没有断裂。
是还魂草。
他从腰间取下油布包,先把草连土一起托起来,再一层层裹好。动作很慢,生怕碰坏了。包好后放进胸前的布袋,紧贴胸口放着。
三味药都在了。
他靠在岩壁上坐了一会儿。不是因为想歇,而是身体实在撑不住。右腿膝盖肿了起来,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左臂的伤从隐隐作痛变成了持续发麻。他解开外衣,撕下里衣一角,把膝盖重新绑紧。
布条勒紧的时候,他咬了下牙。疼得厉害,但必须绑牢。接下来的路没法骑马,也没人接应,全得靠自己走回去。
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药要救人,先得送到人手里。”
现在药拿到了,就得尽快送回去。
他站起来,把断锋刀扛回肩上。雾还在,但方向没忘。来的路上每过一个岔口都做了记号,回去照着走就行。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石头滚落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眼,什么也没看见。雾太厚,十步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刚才那声音不是自然掉落的。
有人来了?还是只是山体松动?
他没停下。这个时候回头查探只会耽误时间。药在身上,姐姐在等,不能为一点动静停下。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比之前慢,但每一步都踩实了。走过一段塌方的斜坡时,他用手里的刀探路,先戳几下前面的地面,确认不会塌,才敢踩上去。
翻过一处矮石梁后,天光忽然亮了一点。云层裂开一条缝,阳光漏下来,照在远处的松林上。那一片林子就是回去的必经之路。他认得那几棵歪脖子松树,上次来时就在那里埋过干粮。
快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布袋。油布包得很严实,外面还有一层粗布。药应该没受潮。他还用手指隔着布按了按,确认三样东西都在。
血灵芝是块茎,硬的。铁骨藤是干藤,有棱角。还魂草最软,隔着布也能感觉到一点温热。都在。
他把刀换到右手,左手扶着腰间的铜锁。铜锁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声音他听了十几年,早就熟悉。
小时候清漪总说这个锁会保佑他们重逢。她被带走那天,手里还攥着另外半块。后来听说被刘撼山收走了,一直没找到。
但现在不重要了。只要药能顺利带回,她的身体就能恢复。十年关押让她虚弱不堪,若不是靠着一口气撑着,早就不行了。这次的药,是打通她体内淤塞的关键。
他加快脚步。虽然腿疼,但心里有了力气。师父说得对,练刀不是为了杀谁,是为了有能力护住该护的人。现在药到手了,他的刀法瓶颈也有望突破。等到那时,再去面对刘撼山,就不会再被一拳逼退三步。
穿过松林前,他在一棵树下停了停。从包袱里掏出水囊喝了一口。水不多了,但够撑到酒店。他把水囊塞回去,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偏西,估计还有两个时辰天黑。他必须赶在入夜前回到汇合点。夜里山路更难走,万一遇到追兵,带着伤打起来吃亏。
他继续往前走。松针铺在地上,踩上去软软的。林子里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他保持警觉,耳朵听着四周动静,眼睛盯着前方路况。
走到林子中间,他忽然停下。
前面的地面上有一串脚印。不是他的,也不是之前那些江湖人的。新留下的,鞋底带沟槽,像是官差穿的那种靴子。脚印通向左边一条隐蔽的小道。
他蹲下查看。脚印很浅,说明走路的人不想留下痕迹。但他看得出来,这人走得急,落地重,右脚比左脚用力。
是个惯用右手的人,可能带着兵器。
他站起身,没有走那条小道。现在不是查探的时候。药在身上,任务优先。如果真是冲着他来的,迟早会碰上。要是绕道去追,反而可能中了调虎离山的计。
他绕开脚印,继续沿着主路走。走出松林后,地势变得平坦些。远处能看到一条溪流,水声哗哗的。他知道过了溪就是通往酒店的最后一段山路。
他加快脚步。
膝盖还在疼,但他已经感觉不到那么明显了。脑子里全是清漪的脸。十年前她抱着他躲进柴堆,说“哥哥别怕,我们会活下来的”。十年后她在地牢里听见他的声音,第一句话是“你来了”。
她等了太久。
他不能让她再等。
翻过最后一个土坡,溪流就在眼前。水流不急,岸边有石头可以踩着过去。他走到水边,低头看自己的倒影。
脸上全是灰和汗,额角的疤泛着红。衣服破了几处,血迹干了变成褐色。看起来狼狈,但他站得直。
他踩上第一块石头。水没到脚踝,冰凉。他稳住身体,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河心时,他忽然回头。
雾中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太快,看不清是不是人。他没停,继续过河。
上了岸,他把鞋里的水倒掉,重新系紧鞋带。然后扛起刀,走向最后那段山路。
天色渐暗,但他看得见路。
他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