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林府暖阁,银丝炭烧得烈烈,铜炉上煨着的陈皮茶袅袅冒着热气。
黛玉正低头核对江南香料的岁贡单子,紫鹃轻手轻脚掀帘进来,捧着一方雕花紫檀木匣:“姑娘,北境八百里加急递来的信,是三姑娘的笔迹。”
黛玉执笔的手一顿,抬眸望去。
木匣里搁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边角带着风尘磨损的痕迹,信封上的字迹笔力沉劲,比往日多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锋锐,正是探春的手笔。
她放下狼毫,拆开信笺,墨香混着北境特有的霜雪寒气扑面而来。
玉儿妹妹亲启:
塞外风烈,雁字难托,展纸落笔,竟不知从何说起。
前日接京中密报,惊闻妹妹遭奸人构陷,身陷囹圄,更险遭鸩毒之害。
彼时我正率轻骑巡视漠北防线,骤闻此讯,只觉心头火灼,当即便要整兵回京,誓要为妹妹讨个公道。
然陛下快马传诏,言此案已交大理寺彻查,京中局势诡谲,我若擅离职守,恐授人以柄,反陷妹妹于不利之地。
君命难违,军情在身,我只能按捺下满腔焦灼,日日登高望南,盼京城传来佳音。
幸得天佑,今闻妹妹沉冤得雪,林家爵位产业尽复,我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想当年大观园里,你我联诗斗茶,论及家国抱负,妹妹曾言‘女子未必不如男’,今日观之,果然如是。
你身陷险境而不乱,凭一己之力破局,这份胆识智谋,令我钦佩不已。
北境苦寒,然军民同心,我在此间手握三分兵权,整饬边防,安抚流民,倒也过得充实。
陛下许我五年之期,期满便可归京。妹妹且安心度日,若京中再有宵小之辈作祟,只管传信于我,北境铁骑虽远,亦能为妹妹撑腰。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顺颂冬安,盼妹妹岁岁无忧。
探春手书 于北境雁门关帅帐
又及:附北境特产的暖玉棋子一副,寒冬对弈,可暖手。
黛玉将信笺读了两遍,指尖拂过“北境铁骑虽远,亦能为妹妹撑腰”那一行,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暖意。
昔日那个敏慧好强的三姑娘,如今已是能镇守一方的巾帼,倒不负她当年扭转乾坤,为探春争来的这条出路。
她提笔蘸墨,取一张素色薛涛笺,落笔行文,字字从容平和:
探春姐姐亲启:
惠书奉悉,展卷如晤。
塞外风霜凛冽,姐姐既要整饬军务,亦需珍重自身,勿要过劳。
前番京中风波,实乃奸人作祟,幸得陛下明察秋毫,大理寺秉公断案,方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如今林府诸事顺遂,香料商行货源稳固,妹妹身安体健,姐姐不必挂怀。
姐姐在北境手握兵权,安抚军民,这份功业,胜过须眉万千。
五年之期虽长,然此间磨砺,定能让姐姐更添风采。
京中若有异动,妹妹自能应对,姐姐只管专心防务,勿为琐事分心。
附新制的檀香暖手香饼十枚,北境天寒,可置于袖中取暖。
盼姐姐戍边顺遂,早日归京。
黛玉敬复
写罢,她吹干墨迹,将信笺与香饼一同装入锦盒,吩咐紫鹃:“交与驿丞,八百里加急送往雁门关。”
紫鹃应声而去,暖阁里复归宁静。黛玉刚拾起笔,门外仆役匆匆来报:“姑娘,忠顺王爷亲自登门,说有要事相商。”
黛玉略一挑眉。忠顺王与北静王素来不和,前番北静王构陷她一案,忠顺王虽未插手,却也算得上隔岸观火。
今日他亲自登门,倒是有些意外。她沉吟片刻,道:“请他到前厅奉茶。”
不多时,黛玉换了一身月白锦缎常服,缓步来到前厅。
忠顺王一身玄色锦袍,容色肃然,见她进来,竟主动起身拱手,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愧意:“林姑娘,本王今日前来,是特来赔罪的。”
黛玉敛衽回礼,神色平静:“王爷此言,黛玉不敢当。”
“前番北静王与南安太妃设局构陷姑娘,”忠顺王直言不讳,“本王早知北静王野心勃勃,却未曾料到他竟会对姑娘下此毒手。彼时我若能早一步察觉端倪,或能助姑娘一分,不至于让姑娘身陷险境。
姑娘脱险之后,本王更是敬佩姑娘的胆识智谋,此番登门,一是赔罪,二是想与姑娘化干戈为玉帛。”
他身后的侍从奉上一个锦盒,忠顺王抬手示意:“些许薄礼,是本王珍藏的墨玉砚台,听闻姑娘擅书,望姑娘笑纳。
往后姑娘在京中若有难处,但凡用得着本王的地方,只管开口。”
黛玉眸光微动。
忠顺王这番话,倒是坦荡。
北静王倒台后,朝中宗室势力重新洗牌,他此时示好,既是真心致歉,亦是为了巩固自身立场。
她淡淡一笑,语气不卑不亢:“王爷言重了。前番之事,与王爷无关,王爷不必挂怀。林府与王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往后各守本分,互不相扰,便是最好。”
忠顺王见她态度疏淡却不失礼数,心中了然,朗声笑道:“姑娘快人快语,本王佩服。既如此,便不叨扰姑娘了。”
送走忠顺王,紫鹃捧着锦盒进来,不解道:“姑娘,忠顺王今日这般客气,倒是少见。”
黛玉把玩着手中的暖玉棋子,眼底一片清明:“他是聪明人。北境有探春镇守,京中我有林家基业,两相制衡,于他而言,示好远比树敌来得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