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深秋的广州火车站,站前广场上飘着咸湿的海风。
棒梗怀里紧紧抱着褪色的军绿色帆布挎包,挎包边缘还留着火车上被划开的三寸长口子,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背着用蓝布包裹的旧被子,被角已经磨得发白了,站在出站口外的广场上发愣---昨夜火车上的遭遇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此刻的陌生街景更让他手心里冒汗。
小兄弟,从哪里来的啊?穿花衬衫的家伙仍然不依不饶地跟着他,手里晃着那个破钱包,他露出一口被槟榔汁染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一股油腻的市侩味道。
我是从四九城过来的。棒梗本能的想甩开这个讨厌的家伙,自顾自低头往前走,手指却不自觉地抓紧了挎包带子。昨晚在火车上被人翻动被子的不安感又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父亲贾东旭的话,南下的人都是闯海的人,可这海里既有金子,也有暗涌,你得当心啊。
小兄弟,刚从四九城来,那还没吃饭了吧?花衬衫凑近了些,身上的劣质香水味混着海风直往棒梗鼻子里面钻。
他伸手搭住棒梗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瞧你这一身的行头,没有熟人接站吧?我跟你说,这一带可复杂着呢,没个熟人照应,分分钟让人把你给卖了。
我,我有认识的人。棒梗下意识的后退半步,他硬着头皮撒了个谎。我表叔在白云区开工厂,说好了来接我的。
“南方城市遍地都是金子,可是也会有小偷小摸的骗子。” 棒梗想起临行前父亲贾东旭的叮嘱,“你还没单独出去过,凡事一定要当心了。”
哈哈哈!花衬衫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引得周围挑着甘蔗筐的小贩纷纷侧目。
表叔?这种借口我听了八百回了!花衬衫一伸手搭住了棒梗的肩膀。
“走,哥们我带你去个地方。” 花衬衫搂住棒梗,直接的往前就走,“保准让你今天晚上就有落脚的地儿,明天就能直接上班!”
“不用,我认识路的。” 棒梗想挣脱,却见花衬衫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两个剃着寸头的青年,正抱着胳膊冷眼盯着他,像两尊铁塔一样。
老三,你们干啥?花衬衫对两个寸头青年吹了个口哨,声音里带着点调侃,吓着我表弟了!
表弟啊!原来是表弟,那就是一家人了。三个人怪笑了起来,花衬衫三个人不由分说拽着棒梗就往广场西侧走。
棒梗望着越来越偏僻的巷子,心里直打鼓,可又不敢反抗!
老五,你嘅表弟唔似咐肥嘅样啊?左边寸头突然用粤语嘟囔了一句,棒梗听不懂,但能听出语气里的轻蔑。
得啦?你谂住有咁多傻仔嘅咩?花衬衫嘴里蹦出几句粤语,拍了拍棒梗的肩膀,别听他们瞎说,我是你表哥,还能害你不成?
“你们,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渐渐的三个人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面。
“我是你表哥啦,当然是帮你找工作和住的地方啦!” 花衬衫激动的拍了拍棒梗的肩膀,“表弟你不要着急,前面就到了,正经的工厂了。”
“老陈,出嚟接客啦!”
说话间,花衬衫拉着棒梗转了个弯,进了一个小院子。
“这个是生产手电筒的厂子,高科技产品了。” 花衬衫拉着棒梗指着院子里面的一堆材料说道,“看,这个是铜,那个是铝,里面还有冲压机器的。”
阿强,你又畀我介绍咩人过嚟啊?屋子里面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棒梗身上扫来扫去的,这位小哥是?
从北京来的贾梗,我表弟。想找一份活计。花衬衫,棒梗现在知道他叫阿强了。
阿强熟练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包红双喜,麻利的散烟给老陈和棒梗。
老陈,你那儿不是正缺个看仓库的人吗?阿强一拍棒梗的肩膀,“你看,我表弟,多老实干练,肯定没问题的。”
“看仓库嘛?” 老陈眯起眼睛吸了口烟,白雾从他鼻孔里喷了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棒梗一会,“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边需要一个稳定的人,不能今天上班,明天就不干了?”
看仓库嘛,月钱四十五,包三餐。但是没有住宿。老陈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个的手势,不过,你得先交五十块钱押金,我这也是为的防止半路跑路的。
棒梗感觉自己的挎包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里面除了换洗的粗布衣裳,就剩下父亲临走前塞给他的五十块钱,可是火车上已经没了二十,现在就剩三十块钱了。
五,五十块钱。这么多?棒梗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嘴巴里泛起了一股的苦味,太贵了吧?
阿强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手指几乎戳到棒梗的鼻尖,表弟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广州招工有多紧俏?上个月还有个小伙子被人骗去黑砖窑,到现在都没个音讯呢!
“表弟啊!我们做的就是牵线搭桥的生意。” 阿强面色真诚的说道,“”拿钱办事。这样吧,我让老陈弄个协议,再说了,隔壁街就是派出所,你怕什么?
那。。。隔壁街真有民警?棒梗试探着问道。
“嘿嘿!” 阿强对棒梗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个黑色皮质证件本晃了晃,瞧见没?治安联防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证件封皮上的烫金字样晃得人眼睛发花,棒梗依稀看出了广**东山区治安联防几个字。
“还是不行,这个价钱太贵了,我没钱。” 棒梗咬了咬牙,还是觉得不妥,既然你是做牵线搭桥的生意,那我讲讲价,总是可以的吧?
“看见了没?”阿强指着角落里的一台机器,“这是冲压机,专门做手电筒外壳的。老陈这厂子可是正经厂子,就上个月。还刚刚给供销社供了批货。”
棒梗盯着院子里面的那台机器,机器外壳上有个歪歪扭扭的“广”字,只不过上面似乎有一层灰,他还没细想,边上的老陈说话了。
“阿强啊!看仓库得交押金,五十块。这个是规矩。” 老陈面无情的说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要是干了几天跑了,我找谁去?对吧?我们不是不相信,这个就是一个保证。”
“我。。。我只有三十。”棒梗的声音低像蚊子叫,可老陈和阿强偏偏都听见了。
“我表弟就是实在!” 阿强立刻拍着棒梗的肩膀笑道,“三十就三十,剩下的二十嘛,那老陈你给我表弟一个面子,以后从从工资里面扣,怎么样?”
“这个嘛!” 老陈犹豫了一下,“行吧!不过要先交三十块钱,剩下的二十块从下个月的工资里面扣。但我们得签个协议,里面写清楚,要是你表弟干不满三个月,这个押金我就不退了。”
贾梗是吧?你考虑一下?老陈的语气软了些,可眼神还是像把尺子,量着棒梗的每一分犹豫。
“我签!”
棒梗想起自己背着破被子站在出站口的茫然,想起妻子周翠翠抱着孩子送他时的眼泪。。。
棒梗的手猛地抓紧了挎包带。五十块是父亲贾东旭给他的全部的家当了,现在只剩下三十块钱了。如果再不交,这个工作恐怕就得黄了。
他太需要这份工作了,他需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面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