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炊烟还没散尽，营地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
林青从营房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本子。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临时搭的木台。赵刚跟在后面，站在人群前侧，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林青站上台，把本子放在手心，低头翻了一页。纸页有些发黄，边角卷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他抬起头，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昨天晚上，有人来找我。”
他顿了顿。
“给了我三万大洋，二十支快枪，还有两条能通到上海和广州的路。”
人群里有人吸了口气。几个年轻战士 exchanged glance，眼神里带着震惊。
“他说我是个人才，不该在这山沟里吃苦。”林青继续说，“只要我愿意合作，将来就有靠山。”
他合上本子，捏在手里。
“我问他，你的靠山，是哪一边？他不说。我就知道，那不是我们该走的路。”
底下没人说话。风穿过空地，吹动了几面褪色的旗。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吗？”林青扫视全场，“不是因为我清高，也不是我不想要钱、不想要枪。”
他抬高声音。
“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拿了这些东西，我们就不再是现在的这支队伍了。”
一个老兵攥紧了拳头。旁边的年轻人挺直了腰。
“我们打仗，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林青说，“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安心吃饭，孩子能在夜里睡觉，不用再看着亲人被拖走，房子被烧塌。”
他停了一下，语气沉下来。
“昨晚我说的那个十五岁的通讯员，叫李小山。他是孤儿，参军时才十四岁。送信回来的路上踩中陷阱，肠子流出来，爬了两里地才被人发现。”
有人低下头。有个女卫生员悄悄抹了眼角。
“他临死前一句话都没喊疼。”林青的声音有点哑，“只说了一句——别让林队知道我哭过。”
全场静了下来。
“现在你们告诉我。”林青举起手里的本子，“这上面的名字，哪一个，能用三万大洋换回来？”
没人回答。
“那些枪，能让他们睁开眼吗？那两条路，能让他们的坟头长出新草吗？”
他慢慢放下手。
“不能。所以我不接。我不缺钱，不缺枪，更不缺路。我只缺时间——缺把这片土地真正洗干净的时间。”
风吹过他的衣领。
“而你们，就是我的时间。”
话音落下，足足有五秒没人动。
然后，一声吼从后排炸开：“林队说得对！”
紧接着，更多声音响起。
“我们跟着你干！”
“这种路，谁爱走谁走！”
“咱们自己的路，自己走到底！”
拳头一个个举了起来。有人开始拍腿，有人跺脚，节奏越来越齐。到最后，整个空地都响着同一个节拍。
赵刚站在原地，眼眶有点热。他扭头对身边战士说：“这才是咱们该走的路。”
那战士重重点头，嘴唇都在抖。
远处树荫下，张将军一直站着。他没靠近，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台上那个身影。直到掌声持续了好一阵，他才缓缓抬起手，朝林青的方向微微颔首。
林青感受到了。他没回应，只是把本子收进怀里，按了按。
掌声渐渐停下。
林青开口：“我知道接下来会更难。他们不会只派一个人来。下次来的，可能带的是威胁，是谣言，是挑拨离间。”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但他们不知道一件事。”
“我们不怕穷，不怕苦，也不怕死。我们最怕的，是忘了为什么出发。”
底下有人低声重复这句话。
又有人接上了：“忘了为什么出发……”
林青点点头。
“从今天起，我们要加一门课。”
“教怎么识破糖衣炮弹，怎么守住底线。”
“敌人换招，我们就升级。熟练度涨了，脑子也得跟上。”
几个班长立刻应声：“明白！”
“回去就组织学习！”
林青走下木台，脚步稳。
赵刚迎上来，声音压得很低：“你说出了我们心里的话。”
林青看了他一眼：“你也这么想？”
“我一直这么想。”赵刚说，“只是没人敢先说。”
两人并肩往队伍前走。
战士们自动分开一条道，没人喧哗，没人乱动。那种安静里的尊重，比刚才的掌声更沉。
一个新兵鼓起勇气问：“林队，要是以后还有人来拉拢呢？”
林青停下。
“那就告诉他们。”
“我们这里不卖命，只拼命。”
“命，是用来守东西的，不是拿来换好处的。”
那新兵怔了一下，忽然笑了。
“我懂了。”
他转身对旁边人说：“听见没？咱们拼的不是活路，是活法。”
周围几个人都笑了。笑声不大，但很实。
林青继续往前走，路过一排训练用的沙袋。有个袋子破了口，稻草露出来一点。他顺手摸了摸，发现绳结松了，蹲下重新绑紧。
赵刚没催他。
等他站起来，才问：“下一步怎么办？”
“照常训练。”林青说，“昨晚的事写进教案。每个人都要知道，什么叫诱惑，什么叫背叛。”
“他们会记住的。”赵刚说。
“不只是记事，是记心。”
林青点点头。
他抬头看了眼天。太阳已经升起来，照在旗帜上，颜色比平时亮了些。
队伍还站着。没人解散，也没人走动。像是在等什么。
林青转过身，面对大家。
“今天的话，不是命令。”
“是我想告诉你们的真心话。”
“你们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信。”
“但我希望你们记住——当我们一起走过这条路的时候，脚下踩着的，是我们自己选的干净土地。”
人群里有个老农出身的民兵，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他没说话，摘下头上的旧帽子，用力拍了拍灰，然后重新戴上，站得笔直。
这个动作像起了连锁反应。
左边一个退伍兵整理了衣领。
右边一个女医护扶正了挎包。
后排有人悄悄把歪掉的枪杆扶正。
没有人喊口号。
但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
林青看着他们，很久没动。
最后，他抬起右手，行了个标准军礼。
全场立刻回礼。
手臂齐刷刷抬起，像一片林子突然拔地而起。
礼毕。
林青说：“解散吧。回去吃饭，准备训练。”
队伍开始有序撤离。脚步声整齐，节奏稳定。
赵刚走在最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地。
那本写满名字的册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林青胸前口袋里，一角微微露出。
风吹过来，掀动了一页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