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坐在老槐树下，手里的本子已经合上。肩上的花环还戴着，风吹了一下，有片叶子落进他衣领里。他没去掏，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小雨走过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手里提着个旧药箱，边角磨得发白。站了一会儿，她说：“你记了别人那么多事，有没有给自己留一页？”
林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本子，没说话。过了一阵，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走走吗？”
小雨把药箱换到另一只手，点点头。
两人沿着河堤慢慢往前走。太阳偏西了，照在水面上不刺眼。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远处几个孩子在喊着玩打仗的游戏。
“小时候我以为当医生就是救人。”小雨忽然开口，“后来才知道，有时候看着人走，也是一种本事。”
林青侧头看她一眼。
“我妈走那天，我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刚配好的药。我没哭，因为我知道，哭了也没用。”她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从那以后我就想，只要还能动手，就不能停。”
林青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干粮递过去。小雨摇头，他也没收回，就放在路边石头上。
“我练武的时候，师傅总说一句话。”他继续往前走，“打得赢不算本事，护得住才算。”
“那你现在护住了吗？”小雨问。
“不知道。”他说，“以前觉得守住山头就行，现在发现，得守住人心才行。可人心不是墙，没法画个圈就定下来。”
小雨笑了下，“你变了不少。”
“是你们让我变了。”林青看着她，“一个人扛着枪跑，总会累。有人在旁边提醒你喝水、换药，才能走得远。”
他们走到一处石阶，坐下歇脚。河水流得慢，带着些枯叶打转。林青伸手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几道线。
“这像不像咱们上次画的防御图？”他问。
小雨看了一眼，“比那个简单多了。”
“其实打仗和过日子差不多。”他说，“都得知道哪条路能走，哪个坑要绕。”
小雨把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搓了搓。她的手指有些粗糙，关节处有旧伤留下的痕迹。
“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她忽然说，“不是忙的时候，是现在这种时候。一安静下来，就会想很多。”
林青点头，“我也怕静。”
“可你一直在动。”小雨看他，“早上我去伙房拿热水，你已经在教新兵拆枪；晚上我查完夜，你还蹲在沙盘前写东西。你就不能停下来，哪怕一会儿？”
林青没回答。他从怀里掏出战术笔记，翻到一页空白，用笔尖点了点纸面。
“有些人停不下来。”他说，“不是不想，是不敢。一闭眼，就会梦见那些没救成的人。”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物件。是一块洗得发灰的旧布，叠成了方块。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包扎时用的。”她把布递过去，“我一直留着。”
林青接过，手指碰到布料的瞬间顿了一下。他没打开，直接塞进了胸前口袋。
“我还以为你会扔掉。”他说。
“为什么要扔？”小雨反问。
“脏了，破了，没用了。”
“但它有用。”小雨看着他，“它证明你受过伤，也证明有人愿意帮你止血。这些东西，比奖状更真。”
林青低头，手指在口袋边缘摩挲了一下。
“以前总觉得，只要打赢一场仗，就能换来太平。”他望着水面，“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太平，是有你在身边说话的这一刻。”
小雨低下头，嘴角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谁都没再开口。晚风吹过来，带着点泥土和草木的味道。远处岗哨的轮廓渐渐模糊，但灯光还能看见。
林青的手一直放在笔记本上。他翻开最后几页，快速扫过白天记录的数据：巡逻次数、民情反馈、训练进度……翻到最后一页，他在空白处写下三个字：稳不住。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敌情未明，人心易散。
小雨靠在他肩膀上，闭了会儿眼。她的呼吸变得轻而匀，像是睡着了。
林青没动。他的视线越过河面，盯着村口的方向。那边有个拐角，是外来人员进村的必经之路。白天他让人加派了一班人，但现在看过去，那个位置好像没人。
他皱了下眉，正准备起身，忽然听见三声短促的哨音。
啪、啪、啪。
不是紧急集合号，也不是换岗信号。这是群众联络暗语，代表发现可疑人物。
小雨立刻睁开眼，坐直身子。
林青已经站了起来，顺手把笔记本插回腰带。他看了眼小雨，“我得去看看。”
小雨点头，“去吧，我在医务点等你换班。”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走了几步，他回头望了一眼。
小雨还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他。她没挥手，只是轻轻抬了下手掌。
林青也抬起手，挥了一下。
他穿过田埂，拐进村子主路。路上遇到两个巡逻的民兵，其中一个迎上来。
“林队，村西来了个外乡人，穿件灰布褂子，说是找你。”
“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一刻钟前。不肯说来意，也不肯登记，就在那儿站着。”
“几个人？”
“就他一个。但我们的人说，他站姿不对，不像老百姓。”
林青摸了摸胸前的口袋，确认本子还在。他问：“现在在哪？”
“在老张家门口，被我们的人围住了，没让他靠近屋子。”
“通知赵刚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
林青加快脚步。经过伙房时，他顺手从门边拿起一根扁担。不是为了防身，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这里连做饭的人都能抄家伙。
他走到村西口，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男人。那人三十多岁，穿着干净的灰布衣服，手里拎着个皮包。看到林青走近，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您就是林队长吧？”他开口，声音挺亮，“总算见到您了。”
林青没应声。他扫了一眼周围，赵刚还没到。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人群最前面。
“你说找我？”
“对。”那人点头，“我是商会派来的，有点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
“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这事……不太方便当众讲。”
林青看着他，左手慢慢握紧了扁担。
“你现在说。”
“这……”
“你说，还是我让人把你送进审讯室？”
那人笑容僵了一下。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抬起手，想从包里拿东西。
林青一步跨上前，扁担横过去，挡住了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