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冰冷死寂的秘密站点爬出来,重新呼吸到外面带着硝烟、血腥和草木灰味道的空气时,单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返回的路比进来时更难走。矿洞深处的崩塌比预想的更严重,他们来时的通道被堵死了大半,只能依靠单鹏的“本能之眼”对能量流动和结构脆弱点的感知,加上雷猛不惜体力地一次次轰开拦路的巨石,才在黑暗和随时可能再次塌方的威胁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曲折向上的生路。
当终于从一个隐蔽的、被藤蔓半掩的废弃通风口钻出,重新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时,四个人都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身上满是泥土、汗水和干涸的血迹。那两个跟随的队员更是几乎虚脱。
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单鹏立刻检查了贴身携带的战利品——那几支至关重要的“基因稳定剂(原型)”被小心地用柔软的内衬布料包裹,放在最里面;几块沉甸甸的数据硬盘则分装在雷猛和两名队员的背包里,外面也做了防震处理。至于那套“精神外骨骼”,因为体积较大且不确定安全性,他们商议后决定暂时留在站点内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做了标记,等以后有机会、有条件了再来取。
休息了不到半小时,远处就传来了熟悉的引擎声和呼喊声——是秦武派出的接应小队,顺着他们沿途留下的隐秘标记找过来了。看到单鹏和雷猛虽然狼狈但都活着,接应的战士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坐上车,颠簸在返回磐石庇护所的路上,单鹏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潮水般的疲惫和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但他不敢完全放松,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在主控终端上看到的那几行残缺却触目惊心的日志。
“主研究所失控”……“源初碎片活性异常”……“归零进程可能已被非预期因素触发或干扰”……“北方观测站”……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一根根冰冷的针,不断刺戳着他的思绪。龙战那张冷漠的脸,钢铁城垒里那些被控制的卫兵和扭曲的基因战士,还有赵枭临死前疯狂的呐喊……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黑暗而庞大的谜团。
而这个谜团的核心,似乎与妹妹单琳身上那温暖而神奇的银辉之力,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甚至可能是同源的联系。这个想法让他心底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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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磐石庇护所时,已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历经战火的城墙和建筑涂上了一层疲惫的金红色。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草药味,但相比于之前大战时的惨烈喧嚣,此刻的庇护所显得忙碌而有序,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沉重与韧性。
城墙上下,人们正在清理战场。阵亡者的遗体被小心地收敛,抬往临时设立的灵堂;伤员们集中在几个大的帐篷区,接受着医护人员的救治,压抑的呻吟和痛苦的咳嗽声不时传来;还能行动的战士们则忙着修复破损的工事,搬运防御物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里大多还有一种挺过来的庆幸和坚定。
“单鹏!雷猛!”一个洪亮却带着明显沙哑的声音响起。
秦武大步从指挥部方向走来。他左边胳膊吊着绷带,额头上也缠着纱布,脸色有些苍白,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看到单鹏和雷猛虽然狼狈但全须全尾地回来,他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用力拍了拍雷猛没受伤的肩膀,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单鹏。
“回来就好!赵枭那杂碎……”
“解决了。”单鹏言简意赅,顿了顿,补充道,“临死前,他引爆了一个地方,我们被迫进去,发现了一些……东西。”
秦武眼神一凝,立刻意识到单鹏话里的分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指挥部。沈医生和小琳也在那边,都很担心你们。”
走进指挥部——一栋相对完好的三层石砌建筑,此刻里面人来人往,各种通讯请求、物资调配报告、伤亡统计数字在不同的房间和人员之间快速传递着,气氛紧张而高效。
在一间相对安静的里间,单鹏看到了妹妹单琳和沈小芸。
“哥!”单琳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瞬间扑到了单鹏身前。她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些,眼圈也有些发红,显然是长时间维持银辉领域和担心焦虑所致。但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水光,是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紧紧抓住单鹏的手臂,上下看着,感应着他身上残留的伤痛和疲惫,温暖柔和的银辉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包裹住单鹏,轻轻抚慰着。
“没事,小琳,哥没事。”单鹏轻声安慰,感受着妹妹力量中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单琳的头发。
沈小芸站在一旁,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好。她对单鹏和雷猛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询问和关切。“受伤重吗?需不需要立刻处理?”
“皮肉伤,不碍事。”雷猛咧嘴笑了笑,扯动了脸上的擦伤,疼得龇了龇牙,“沈医生,你还是先看看咱们秦大指挥官吧,他这胳膊吊着,看着比我惨。”
秦武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落在单鹏身上:“你刚才说,发现了东西?”
单鹏点点头,示意雷猛将背包放下。雷猛小心地将几块数据硬盘取出,放在桌上。单鹏则从怀里取出那几支用布仔细包裹的“基因稳定剂”,轻轻放在硬盘旁边。
幽蓝色的冷光已经消失,那淡金色的液体在室内正常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琥珀色泽,里面的星沙般物质静止不动。
“这是……”沈小芸作为前研究所的医疗人员,立刻被那熟悉的容器样式和标签吸引,她上前两步,小心地拿起一支,对着光仔细观看,当她看清标签上的字时,呼吸明显一滞。“基因稳定剂……原型?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赵枭死前,把我们炸进了一个地方。”单鹏沉声道,“是星火研究所的一个秘密站点,保存相对完整。这是里面的东西。还有这些,”他指了指硬盘,“‘本能编码基础理论’,‘精神屏障构建模型’……以及,一段残缺的主控日志。”
他简要地将站点内的情况,尤其是主控终端上那些断断续续却信息量巨大的日志内容,复述了一遍。随着他的叙述,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秦武的眉头紧紧锁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归零’进程……‘北方观测站’……主研究所失控是因为‘源初碎片’……”他咀嚼着这些陌生的词汇,看向单琳身上自然流转的银辉,又看向单鹏,“你的意思是,龙战搞的那个‘归零计划’,可能跟星火研究所当年玩脱了的那个实验是同一类东西?甚至更糟?”
“日志提到‘非预期因素触发或干扰’,”单鹏缓缓道,“龙战很可能不是创始人,但他找到了某种‘钥匙’,或者……他本身就成了那个‘干扰因素’。他想做的,恐怕不仅仅是统治。日志里提到‘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东西’,如果龙战认为自己能控制,或者他想成为那个‘东西’……”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单琳下意识地靠近了单鹏一些,银辉微微波动。她能感觉到哥哥话语里的沉重,以及那份对她深深的担忧。
沈小芸已经放下了稳定剂,拿起一块数据硬盘,眼神复杂。“这些数据……如果真是星火核心项目的理论基础,其价值……和危险性一样巨大。‘基因稳定剂’原型,理论上可以用于平复因外力强行激发或改造而导致的本能源兽紊乱与反噬,对单鹏的能力副作用,甚至对……对某些不太稳定的人工觉醒或改造体,可能有稳定作用。但它是‘原型’,意味着未经充分验证,副作用未知。”
“精神屏障构建模型,”她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这曾是研究所内部只有高级研究员才能接触的高级防御技巧,用于抵抗‘源初意识’碎片或其他强烈本能场的侵蚀与污染。如果真能学会,对我们对抗龙战的那种精神压制和污染,意义重大。”
秦武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桌上的物品,如同看着一堆烫手却又不得不接的山芋。“东西,我们必须留下,研究。这是我们目前可能找到的、唯一能在那个层面与龙战抗衡的筹码。但是,必须绝对保密,研究过程也必须慎之又慎。”
他看向沈小芸:“沈医生,你牵头,组织信得过、有基础的技术人员,成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分析和尝试应用这些‘遗泽’。优先评估‘基因稳定剂’的安全性,寻找可能的应用方向。数据破解要谨慎,防止可能的逻辑陷阱或隐藏病毒。”
“明白。”沈小芸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武又看向单鹏和雷猛:“你们俩这次立了大功,也辛苦了。尤其是单鹏,带回来的情报比这些实物可能更重要。北方观测站……这是一个全新的线索。龙战的大军虽然暂时被我们击退,赵枭也死了,但南边这点家底,经不起他下次全力一击。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决断的神色:“等伤员情况基本稳定,防线初步修复,我们就立刻召集南方所有还能联系上的、愿意抵抗的势力。必须把力量拧成一股绳!单鹏,你的能力,还有小琳的银辉,将是我们最有力的号召旗帜。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北方来的,不是征服,是彻底的毁灭和扭曲。”
单鹏默默点头。他知道,更艰难的战斗,也许才刚刚开始。个人的勇武,在即将到来的、可能涉及整个人类群体命运的巨大阴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联合,是唯一的出路,尽管这条路注定充满猜忌、妥协和内部纷争。
“对了,”雷猛忽然想起什么,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左肩——那里被能量射线擦伤,在沈小芸的初步处理下已经结痂,但内部的侵蚀感并未完全消除。“秦头儿,你之前说,我们不在的时候,庇护所这边也发生了点……特别的事?”
秦武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看了单鹏一眼:“正要跟你们说。就在你们去追击赵枭后不久,庇护所外围的巡逻队,遇到了一小股人。他们自称是来自更南方、甚至可能越过原来行政区划的流亡者,领头的人……指名道姓要见单鹏。”
“见我?”单鹏一愣。
“嗯。而且,那个人,”秦武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深深的疑虑,“根据描述,很像是……你们之前提过的,那个在研究所失踪的商人——钱金来。”
钱金来?!
这个名字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单鹏瞬间想起在隘口战场最后时刻,那支神秘出现、从背后袭击基因战士军团,搅乱战局后又一触即退的队伍。当时他恍惚中感知到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他回来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以什么样的身份?带着什么样的目的?
房间内刚刚因为获得研究所遗泽而稍稍振奋的气氛,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
战后余波,从未真正平息。旧的威胁暂时退去,新的谜团和挑战,已经悄然浮出水面,与北方的巨大阴影一起,沉沉地压向这座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庇护所,压向每一个试图在末世中抓住一线生机的人。
单鹏望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深沉的暮色笼罩大地。庇护所内,星星点点的火光和灯光陆续亮起,在这片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
漫长的黑夜,或许才刚刚开始。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