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楠的诊室在日内瓦老城区一栋百年建筑的二层,浅灰色的墙面上挂着几幅抽象画。
是她自己画的,笔触里带着点未褪的少年气,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深棕色的真皮诊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床尾织出细碎的光斑。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薰味,是她特意选的,能舒缓催眠后的焦虑,可此刻,这香气却压不住诊床上那人急促的呼吸。
封景辰猛地睁开眼,瞳孔还带着催眠后的涣散,她平躺着,双手紧紧攥着诊床边缘的白色亚麻床单,指节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几缕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滴在衣领里,将黑色高领毛衣洇出小小的湿痕。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手脚冰凉得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还...还没结束?”
薛一楠坐在诊床旁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黑色皮质诊断书,指尖夹着支银色钢笔,闻言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复古的铜制指针刚走过下午三点四十。
她放下钢笔,伸手递过一张温热的毛巾,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心理医生特有的温和,“已经结束了,四十分钟。”
“你第一次来诊断时,才五分钟就惊醒了,进步很大。”
封景辰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额头的汗,毛巾上的薰衣草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终于让她的呼吸平稳了些。
她坐起身,后背靠在诊床的软垫上,黑色大衣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灰色西装,可此刻那西装的领口皱着,没了平时的精致。
“这样就够了。”她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我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已经彻底接手封氏集团了,再等下去,他就要把触角伸到海外了。”
薛一楠合上诊断书,封皮上“封景辰”三个字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她看着封景辰眼底的决绝,忍不住皱眉,“可你还没完全治愈,催眠时还是会被童年的片段困住,回国后要是遇到刺激...”
“不重要。”封景辰打断她,伸手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动作间带着惯有的利落,只是扣纽扣时,手指顿了一下,大概是还没从催眠的疲惫中缓过来。
“我外婆已经四年没音讯了,我得回去找她。”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再说,封俊成现在还不敢动我在瑞士的产业,趁这个机会回去,刚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薛一楠看着她拿起包要走,连忙起身,目光落在诊室角落的书架上。
那里摆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张拍立得照片:林冉站在江城湖边的野餐垫旁,手里举着支画笔,阳光落在她的发顶,笑得眉眼弯弯。
那是她五年前偷偷从林冉的速写本里撕下来的,一直带在身边。
“那花青墨呢?”她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要回国,她怎么办?”
“你们在黑客大赛上认识五年这么久,她的工作室还在J&c名下科技公司做事...”
封景辰的脚步顿住,她背对着薛一楠,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
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刚好不用把她牵扯进来。”
“封家的事太脏,她该拥有她自己的未来。”她顿了顿,补充道,“有机会,会再见的。”
说完,她推开门走了出去,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诊室里只剩下薛一楠和满室的薰衣草香。
薛一楠走到书架前,拿起那张拍立得,指尖轻轻拂过林冉的笑脸,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想起这五年里封景辰的样子:大闹黑客协会时,她气场全开,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火烧会场的浓烟里,她拉着花青墨的手往外跑;
创立J&c时,她熬夜改设计图,眼底的红血丝比谁都重,却只是默默地搬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就连刚才提到回国,她最先想到的,也是不能把花青墨卷进来。
原来再强势的人,也会为了在乎的人忍耐,会为了保护对方而故意推开。
那当年的林冉呢?
薛一楠想起后巷里林冉红着眼眶说“你没用了”,想起办公室外林冉攥紧的拳头,想起自己晕倒后林冉可能偷偷掉过的眼泪。
是不是那时的林冉,也像现在的封景辰一样,怕自己被薛行川为难,怕耽误她出国的前程,才故意说出那么决绝的话?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薛一楠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眼眶慢慢热了。
她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张烫金名片。
江城市中心医院院长的名片,年初国际医疗组聚会时,院长硬塞给她的,说“随时欢迎薛医生回江城坐诊,我们的心理科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名片上的字迹还很清晰,院长的电话号码印在右下角,带着江城特有的区号。
薛一楠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了熟悉的江城口音,那声音像一根线,把她和五年未见的故乡紧紧连在了一起。
“喂,是王院长吗?”她的声音很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是薛一楠,关于回江城坐诊的事,我想和您谈谈...”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落在办公桌上,将那张拍立得照得格外清晰。
苏黎世机场登机口的落地窗外,雪片正轻轻贴着玻璃滑落。
封景辰立在值机柜台前,身上还是那件黑色长风衣,手里只攥着个皮质手包,程砚舟拎着两只银色登机箱。
其中一只印着浅淡的雏菊纹路,是薛一楠的,此刻正安静靠在他身侧,像株妥帖的绿植。
“怎么,你这是赖上我了?”封景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回头就先开了口,嘴角勾着抹淡笑,转身后恰好对上薛一楠微喘的模样。
她头发有些乱,手里还攥着半张被风吹皱的登机牌,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
薛一楠抬手顺了顺头发,笑着走近,“‘雾凇’被我买了,不如回国也送我间酒吧?就当...这几年的报酬了。”
“看你表现。”封景辰接过登机牌,指尖敲了敲牌面印着的“江城”二字,没多提。
薛一楠也顺着她的话头絮叨,说回国要先去吃巷口的豆浆油条,要找方局问旧事,却没一人戳破那层窗户纸。
没提封氏集团的暗斗,连“一起回去”都成了不必言说的默契。
程砚舟识趣地拎着箱子走在前面,登机广播响起时,两人并肩走向廊桥,登机牌在冬日的暖光里轻轻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