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指尖的汗水在父母的研究笔记上洇出个浅灰色的圆斑，门外的枪声突然密集如暴雨。
他听见弹片擦过金属门框的尖啸，混着银羽低喝的指令——那声音比平时更沉，像压着块烧红的铁。
实验室的门被踹开时，陈洛正把笔记小心收进胸前的暗袋。
银羽倚着门框半跪，左脸划着道血痕，源能战衣的右肩被烧出个焦黑的洞，露出下面缠着渗血绷带的胳膊。
她另一只手提着把还在冒烟的粒子枪，枪托上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清道夫派了三支小队。她扯下战术面罩，喉结动了动，最后一队从通风管下来时，我把他们的定位器熔了。话音未落，她突然踉跄了下，扶着墙的手背青筋暴起——陈洛这才注意到她战衣下摆全是湿的，血腥味混着焦糊味往鼻腔里钻。
你受伤了。陈洛上前半步，想去扶她，却被银羽偏头避开。
她从战术腰带解下枚菱形金属片，表面刻着扭曲的源能符文，潜航器改好了，能抗住地核的高压和辐射。
入口在灰区第三废铁场，我让人用报废机甲堆了伪装。
金属片被塞进陈洛掌心时还带着体温。
他低头看那枚钥匙，突然发现银羽的指尖在抖——这个总把效率优先挂在嘴边的执法队副官，此刻指节白得像冻过的骨瓷。
陈霜在圣区的安全屋，我让叶清欢的武馆弟子守着。银羽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苏妄带着研究院的人去断后了，她临走前说...说你要是死在地心，她就把你的系统代码全烧成灰。
陈洛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小时前苏妄红着眼眶往潜航器里塞的能量水晶，想起叶清欢偷偷在他背包里塞的太初拳经手抄本，想起妹妹陈霜昨天在通讯器里举着烤糊的曲奇说哥你回来要吃三盒。
暗纹在腕间发烫，这次不是灼烧，是种温柔的震颤，像有人隔着皮肤轻轻叩他的骨。
我会回来。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稳。
银羽突然伸手，扯住他后颈的衣领。
她的脸离他只有几寸，睫毛上还沾着血珠，眼睛却亮得惊人：如果...如果你真的成了他们说的那种神...她喉结滚动，别忘了我们是谁。
陈洛望着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身后，湮灭之雾凝成的龙形虚影正缓缓舒展龙爪，暗纹里流转的光，和父母笔记第一页让普通人触到光的字迹叠在了一起。
我记得。他说，记得灰区巷子里卖烤串的老张，记得圣区图书馆给陈霜讲故事的管理员，记得...记得你第一次救我时，枪里装的是麻醉弹。
银羽松开手，退后半步。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粒子枪，转身时战衣摩擦出刺啦的声响：走吧。
再晚，地脉震动会把通道震塌。
潜航器的舱门闭合时，陈洛最后看见的是银羽的背影——她靠在废铁堆上，仰头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像在数星星。
可星环城的天空从来没有星星，只有源能塔的蓝光，和她发梢沾着的血珠，在暮色里闪着同样的光。
潜航器已进入地心裂缝。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平时更清晰，检测到地核能量波动异常，建议开启三重防护盾。
陈洛按下操作台上的红色按钮。
潜航器外壁立刻泛起幽蓝的光，透过观景窗，能看见深黑色的裂缝里漂浮着细碎的光粒，像被揉碎的银河。
但那些光粒触到防护盾的瞬间，立刻扭曲成尖啸的蛇形——是能量乱流，陈洛想起父母笔记里的记载，地核是源能的胎盘，也是吞噬的温床。
前方三十米有古魔法封印阵。阿尔忒弥斯突然提高声调，阵眼是星噬族的骨钉，内含精神污染。
建议用湮灭之雾覆盖视觉神经。
陈洛闭上眼睛。
意识深处，湮灭之雾如活物般涌出，裹住他的眼球。
再睁眼时，观景窗外的黑暗变成了流动的能量图谱：暗红的是陷阱，幽绿的是封印，最中央那团刺目的金，是...
那是零号的意识残留。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波动，他被困在能量屏障里，用自己的源能维持着通道稳定。
潜航器缓缓靠近那团金光。
陈洛看见晶体里漂浮着半透明的人影——零号，曾经的源能议员，现在只剩一张模糊的脸，像被水浸过的老照片。
陈洛。零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要去母体核心？
陈洛点头：我需要知道，源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零号笑了，声音里带着铁锈味的苦涩，是我们这些自诩掌控者的蠢货，把星噬族的母体当能源矿挖；是议会用保护人类的幌子，把普通人的源能当电池抽；是...是我当年为了权力，亲手把你父母的研究报告锁进议会金库。
他的身影开始消散，像被风卷走的灰烬：破解这道屏障需要源能主宰的权限。
你现在有吞噬法则，能把我的意识当钥匙。
代价是什么？陈洛问。
零号的脸突然清晰了一瞬——是张带着刀疤的脸，左眼角有颗泪痣，和陈洛在议会档案里见过的照片分毫不差。代价是我彻底消失。他说，从所有记录里，从所有记得我的人心里。
陈洛的手指按在操作台上，掌心的暗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想起三小时前在实验室，父母的全息影像最后说的话：真正的光，不是神赐予的，是普通人自己点亮的。
我需要你指引关键节点。他说，但如果你想留下...
零号打断他，我欠你父母一条命，欠灰区的孩子们十座孤儿院，欠...欠这个被我亲手弄脏的世界一次干净的告别。
他的手穿透晶体，按在潜航器的防护盾上。
金色的光流顺着接触点涌进来，陈洛的系统面板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吞噬进度条：97%→98%→99%】
屏障破解程序已注入。阿尔忒弥斯的声音里带着震动，零号意识...正在消散。
陈洛望着逐渐透明的零号，突然说：我会记得你。
零号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眼角的泪痣在金光里闪了闪：够了。
当最后一缕金光融入潜航器的能源核心时，观景窗外的黑暗突然裂开道缝隙。
陈洛看见裂缝深处浮动着某种近乎实体的阴影，像有生命的黑绸，上面布满银色的符文——那是星噬族的文字，他在父母笔记里见过。
警告。阿尔忒弥斯的声音首次出现杂音，前方检测到绝对封印，由星噬族母体亲自设下。
封印特性：吞噬一切非母体本源的能量...
陈洛感觉暗纹在腕间疯狂跳动，湮灭之雾凝成的龙形虚影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
系统面板跳出鲜红的提示：【神性拟态·终阶解锁条件达成，是否开启？】
他望着裂缝深处那团越来越清晰的阴影，想起银羽临别时的眼神，想起妹妹举着烤糊曲奇的笑脸。
暗纹里的光突然暴涨，将他整只手染成温暖的橙——像陈霜烤曲奇时，炉子里跃动的光。
开启。他说。
潜航器的引擎发出轰鸣，朝着那道由阴影和符文构成的封印，一头扎了进去。
当潜航器的金属外壳与封印碰撞的瞬间，陈洛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由湮灭之雾凝结而成的龙形虚影突然窜入他的识海，龙鳞划过意识带来的刺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这是神性拟态·终阶启动的前兆。
“核心频率正在匹配……37%……79%……”阿尔忒弥斯的声音被电流干扰得支离破碎，“警告！星噬族纹路开始侵蚀宿主皮肤！”
陈洛低头，看到左手背上的暗纹正在疯狂生长。
原本流动的光痕变成了深紫色的鳞片，沿着血管向手腕、小臂蔓延，所到之处，皮肤泛起诡异的荧光，就像被某种远古生物的血液浸透了一样。
他想起零号消散前所说的“代价”，想起银羽说的“别忘了我们是谁”，喉咙间突然涌起一股铁锈味——原来是他咬破了嘴唇。
“继续匹配。”他咬着牙挤出这四个字。
潜航器的防护盾在封印表面激起耀眼的光浪，那些银色符文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像蛇群一样缠住了潜航器的推进器。
陈洛感觉有冰凉的触须钻进了他的鼻腔，在脑仁里搅出一片混沌的画面：星噬族母体那长着千万只眼睛的巨大身影，人类源能科学家举着钻头剖开母体腹部的场景，父母的研究笔记在火中卷曲成灰……
“99%……100%！”阿尔忒弥斯的尖叫穿透了噪音，“封印已破解！通道已开启！”
下一秒，所有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潜航器就像被巨手抛起的石子，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陈洛撞在了座椅上，但他顾不上疼痛——他看到窗外的黑暗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金色雾霭，每一粒金雾都包裹着细碎的记忆碎片：灰区巷子里老张烤串摊飘出的焦香，圣区图书馆管理员给陈霜读童话时弯曲的眼角，苏妄在实验室摔碎第三支试管时骂的“该死的破阵眼”，叶清欢用《太初拳经》拍他后背说“别绷着”时的力度……
“叮——”系统面板突然炸开刺目的蓝光，【神性拟态·终阶已启动（剩余时间：00:09:58）】的提示在视网膜上跳动。
陈洛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背也爬满了紫鳞，鳞片间渗出的荧光正与潜航器的能源核心产生共鸣——原来所谓的“拟态”，是让他的身体成为母体的临时容器。
“地面通讯已接入。”阿尔忒弥斯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冷静，“银羽指挥官请求连线。”
陈洛按下耳麦，耳边立刻响起密集的爆炸声。
“陈洛？能听到我说话吗？”银羽的喘息声夹杂着粒子炮的尖啸，“议会派了七支干扰舰队，我调了星环卫第三中队堵在地脉裂缝入口——操！”
通讯里传来金属扭曲的轰鸣声，接着是银羽低声咒骂的“狗娘养的”，然后是她刻意放轻的声音：“潜航器的防护盾还剩30%，撑住。我截获了议会密令……他们说‘阻止他抵达母体核心，否则我们将失去一切’。”
陈洛的指节在扶手上扣出了白色的印记：“你那边伤亡情况如何？”
“死了六个兄弟。”银羽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又被炮火声掩盖了过去，“但他们的旗舰被我用天枢武装轰成了渣——看，那团火够不够亮？”
陈洛仿佛看到她站在指挥舱里，战术面罩裂了一道缝，额发被气浪吹得乱飞，嘴角还沾着血，却偏要在通讯里笑着。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小心”，却听到银羽突然提高声调：“阿尔忒弥斯！把潜航器的坐标传给我！”
“坐标已发送。”人工智能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陈洛。”银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就像贴在他耳边说的一样，“我在星环城最高的源能塔上给你留了信号弹。等你出来……我们去看真正的星星。”
通讯挂断的瞬间，潜航器的观景窗突然被金光填满。
陈洛眯起眼睛，看到前方悬浮着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扉上的星噬族符文正随着他的心跳闪烁明灭。
门的两侧各立着一尊残缺的雕像，左边是持剑的人类战士，右边是盘着蛇的星噬族母神——他们的指尖都指向门中央的凹陷处，那里正流转着与陈洛腕间暗纹同频的光芒。
“检测到命运原点。”系统面板的提示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是否开启？”
陈洛的手悬在门扉前，紫鳞已经爬到了肘部。
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杂着门内传来的类似心跳的轰鸣声。
记忆突然闪回到七岁那年，他蹲在灰区废墟里翻找父母的遗物，摸到半块带血的金属牌——和这扇门上的凹陷，形状分毫不差。
“开启。”他说。
当指尖触碰到门扉的瞬间，整个宇宙的因果律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他看到自己在灰区编写代码的每个夜晚，看到父母被清道夫拖走时最后看他的眼神，看到银羽第一次用麻醉弹救他时藏在战术面罩后的眼睛，看到苏妄在实验室对他笑着说“你是我最完美的变量”，看到叶清欢把《太初拳经》塞给他时泛红的眼眶……所有的碎片突然连成了一条线，线的尽头，是这扇门后的黑暗里，有个声音在等着他。
门扉发出沉重的轰鸣声，缓缓打开。
陈洛踉跄着后退半步，却看到门内涌出的不是他想象中的黑暗，而是一片漂浮着光茧的空间。
每个光茧里都蜷缩着人形轮廓，最中央那个最大的光茧，正发出与他血脉共振的震颤。
“欢迎回家，逃亡者。”
一个不属于任何语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跨越亿万年的温柔。
陈洛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终于看清，最大的光茧表面，刻着和他腕间暗纹完全一致的星噬族图腾。
而在更深处，有一团若隐若现的影子，正缓缓睁开千万只眼睛。
潜航器的警报突然响起：【神性拟态·终阶剩余时间：00:00:30】。
陈洛望着门内漂浮的光茧，又低头看了看爬满紫鳞的手臂，突然笑了——原来从父母被抹杀的那个夜晚开始，从他在废墟里捡起半块金属牌开始，从他第一次觉醒吞噬系统开始，所有的选择，都只是沿着命运划好的线，一步步走回这里。
门扉完全打开的瞬间，陈洛抬起脚，迈进了光茧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