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城市边缘的天空被霓虹灯染成一种浑浊的暗红色，像一块未愈合的陈旧伤疤。
出租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从厚重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线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而扭曲的轮廓，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蛰伏的兽。
小腹的坠痛并未因夜晚降临而平息，反而像有了生命的潮汐，在死水般的寂静中一波波涌上来，带着沉闷的、不容忽视的力道，每一次涌动都牵扯着更深处的筋络，让她阵阵发冷。
七鱼蜷缩在冰冷的单人床上，薄被被她拧成一团压在腹部，效果甚微，湿冷的汗意却浸透了贴身衣物。
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打湿了额前碎发，黏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她翻了个身，老旧的床垫弹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热水袋早已变得温吞，像一块逐渐冷却的皮肉，失去了一开始的缓解作用。
之前喝的盐水也只是暂时压下了那种源自身体深处的干渴，对这种实实在在的、钝刀割肉般的生理疼痛毫无办法。
她在半睡半醒间挣扎，意识模糊，使得疼痛的边界变得模糊又格外清晰，像是有根看不见的、沾着粗粝沙砾的线，在她柔软的腹腔内里来回拉扯，每一次牵动都带来细密的、令人窒息的酸胀。
就在一阵尤其难忍的痉挛猛地收紧，几乎让她眼前发白的瞬间，她无意识地张开嘴，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和她平时刻意压低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或者她反复练习的中性声线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更纤细、更柔软、甚至带着一点未褪尽的稚嫩，却浸透了明显痛苦意味的声音，是她几乎已经遗忘的、属于这具正在变化中的身体最原始、最本真的音色。
异变就在这声低吟滑出的瞬间发生。
床头柜上，那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边缘有个小缺口的旧玻璃杯里，还剩着小半杯没喝完的淡盐水。
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不是被碰触，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指尖轻轻拨动。
紧接着，几颗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水珠，竟然违背了重力，缓缓从杯口边缘挣脱而出，漂浮而起，悬停在了昏暗的、弥漫着淡淡霉味的空气中。
它们微微颤动着，内部折射着窗外透进的微弱红光与远处广告牌的惨白光芒，像几颗短暂存在的、易碎的珍珠，散发着非自然的微晕。
它们无声地朝着七鱼发出声音的方向——她的脸颊——轻轻飘移了大概一掌的距离，便悬浮在那里，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高速颤动着，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七鱼猛地从疼痛的迷糊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粘湿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后又疯狂擂鼓！
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绝对超现实的一幕。
水……违背重力飘起来了？是因为她刚才那声痛苦的呜咽？
这个认知像一道高压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剧烈的、近乎麻痹的战栗。
就在她意识到这诡异现象可能与自身相关的刹那，那几颗悬浮的水珠仿佛瞬间失去了那股无形的支撑，“啪嗒”几声轻响，齐齐坠落，重新汇入杯中的液体里，只在表面激起几圈小小的、很快就平复的波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她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狂响，撞击着鼓膜，还有小腹持续传来的、证明刚才并非完全幻觉的隐痛。
她彻底僵在床上，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连指尖都不敢稍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生怕一点点气流都会再次惊扰那未知的存在。是那个木雕！一定是它带来的！
那些关于人鱼能通过歌声、通过声音操控水流的古老传说，难道不仅仅是怪谈？
刚才那一下，是她无意识中，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发出的特定音色，意外触动了某种潜藏在她血脉深处、随着身体变化而逐渐苏醒的非人力量？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粘稠的原油，瞬间淹没了她，让她从内脏开始发寒。
这不再是简单的身体外形变化，不再是需要隐藏的第二性征，而是实实在在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超自然能力！
这力量是什么？它如何运作？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刚才只是让几滴水珠飘起来，如果……如果下次，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在她无法控制声音的时候，在公共场所，在别人面前……她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或者因为惊吓而低呼，甚至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呻吟……会发生什么？
桌上的水杯会不会突然炸裂？
水管会不会莫名震颤？
或者更糟……她甚至不敢去想更糟是什么。
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紧、干涩。她再也不敢轻易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吞咽口水都变成了一项需要莫大勇气和小心控制的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分若干次完成了一次吞咽，喉咙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她的心脏也随之悬到嗓子眼。
万幸，这一次，杯子里的水毫无动静。
然而，就在她刚稍微松懈一丝神经时，小腹又是一阵抽痛袭来，她条件反射地想蜷缩得更紧，膝盖顶到了床边一个硬物——是白天随手放在那里的空塑料药瓶。
药瓶滚落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轻响。
在这声响发出的同时，七鱼惊恐地看到，窗帘缝隙下，地板上那一小片被外部光线照亮的长方形区域里，前几天漏雨留下的一小滩未干的水渍，表面竟然也随之猛地荡漾了一下，泛起一片凌乱的碎光，仿佛被一颗看不见的小石子击中！
虽然没有任何水珠飞起，但那异常的波动清晰可见！
不仅限于杯子里的水！
这能力的影响范围……比她想象的更不可控！
七鱼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将所有的惊呼和痛苦的喘息都死死堵了回去，只剩下压抑的、从鼻腔发出的急促呼吸声。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这个夜晚，在身体持续的不适和对这突如其来、难以驾驭的新能力的惊惧不安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漫长的煎熬。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浑浊的暗红转为死寂的深蓝，预示着黎明将至，但七鱼的心却沉在更深、更冰冷的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正在滑向一个完全未知、充满危险的深渊，而这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