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太阳斜挂在西边,热度减退了些。
七鱼在床上蜷缩了不知多久,直到窗外的喧嚣渐渐变得清晰。
小腹的坠痛从尖锐的绞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钝痛,像是有个秤砣一直往下拽。
她试着又喝了一杯温盐水,那股源自骨髓的干渴感被压下去不少,但生理期的现实需求却无法回避。
卫生纸粗糙的摩擦感和不安全感让她坐立难安。
必须出门。
买卫生巾,苏婉清给的一小包,压根不够用。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道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磨蹭着爬起来,腿脚还有些发软。打开那个掉漆的衣柜,翻找了一遍,最终换上了一套更宽大、颜色近乎黑色的运动服,拉链一直拉到顶,遮住脖颈。
她又翻出一顶旧的黑色棒球帽和一个一次性的蓝色医用口罩,把帽檐压得极低,口罩严实地罩住口鼻。
走到卫生间那面模糊的镜子前,镜子里的人影几乎融入了背后的阴影,只剩下一双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亮的眼睛,和一个被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部轮廓。
看起来可疑,但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有了一层薄薄的铠甲,有了一点踏出这扇门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房间里沉闷的气息。
拧开反锁,拉开防盗门。
楼道里安静无人,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显得格外响亮。
她几乎是踮着脚走下楼梯,生怕惊动了什么。
小区门口斜对面就有一家连锁便利店,绿色的招牌很显眼。
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只有收银台后一个年轻的男店员正低头看着手机。
玻璃门自动打开的“叮咚”声吓了七鱼一跳。
她低着头,目不斜视,直奔最里面那一排货架。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震得耳膜嗡嗡响,她甚至觉得店员可能都能听到这动静。
货架上琳琅满目,各种颜色的包装,写着“夜用”、“超长”、“绵柔”、“网状”……她看得眼花缭乱,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冰凉。
她飞快地扫视着,只想随便抓一包赶紧离开。
旁边有个穿着职业套装、像是刚下班的年轻女性正在仔细挑选,似乎察觉到旁边这个裹得严实、行为鬼祟的人,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七鱼感到脸颊在口罩后面瞬间烧了起来,尽管对方可能只是无意识的一瞥。
她不敢再犹豫,伸手从货架中间层胡乱抓了一包看起来包装最朴素、写着“日夜组合装”的卫生巾,像烫手山芋一样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就往收银台走。
脚步快得几乎要同手同脚。
收银的男店员看起来二十出头,头发染了一缕黄色。
他放下手机,接过七鱼手里的商品,熟练地扫描条形码。
塑料包装划过扫描器的“嘀”声在七鱼听来格外刺耳。
店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例行公事地问:“有会员卡吗?需要袋子吗?”
七鱼猛地摇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赶紧掏出手机,点开付款码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扫码器发出“滴”的确认声。
“好了。”店员把东西递还给她。
七鱼一把抓过那包卫生巾,几乎是抢一样,塞进自己运动服巨大的口袋里,转身就冲出了便利店。
自动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里面空调的凉气和她带出的紧张气氛。
直到跑出几十米远,拐进一条连接着小区后门的、相对僻静的小巷,七鱼才敢停下来。
她背靠着长着青苔的、粗糙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
巷子很窄,头顶是交错纵横的电线,晾衣杆从两边的旧楼窗户伸出来,挂着些颜色暗淡的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谁家炒菜的油烟味。
一次简单的采购,感觉却像刚进行了一场高度紧张的潜入任务。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拉低口罩边缘,想让闷热的脸透透气。
然而,就在她准备快步穿过小巷,从后门溜回出租屋时,巷子口传来了两个她绝不想在此刻听到的、熟悉的大嗓门。
“快点快点!去晚了网吧就没连座了!”
“急个毛线,这才几点,肯定有位置。你请客啊!”
是张强和李铭!他们勾肩搭背,吵吵嚷嚷,正从巷子口的主街方向走过来,眼看就要拐进这条小巷!
七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心脏骤停了一拍,随即又开始疯狂擂动!
绝对不能在这里被他们撞见!
她穿着这样,口袋里还装着那种东西,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离学校和她租住处都不远的偏僻小巷里,根本没法解释!
她猛地转身想往回跑,但巷子另一头是封死的,堆着些废弃的家具和建筑垃圾。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四肢!
目光慌乱地扫视,瞥见旁边有一个凹陷进去的、堆放着几个破旧泡沫箱和空油漆桶的楼道口,黑黢黢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她想也没想,像受惊的狸猫一样,侧身挤进了那个狭窄的缝隙里,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屏住了呼吸,连胸口都不敢大幅度起伏。
张强和李铭的说笑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是贴着楼道口经过。
七鱼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味。
“哎,刚拐进来的时候,好像瞥见个黑影,嗖一下就没了,背影有点眼熟……”是李铭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
“得了吧你,看花眼了吧?这破巷子能有什么熟人。赶紧的,今天说好带我上分,别磨蹭!”张强不耐烦地催促道。
“行行行,走就走……”
脚步声和谈笑声没有停留,逐渐远去,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七鱼又等了好几分钟,直到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才敢慢慢地、极其小心地从杂物后面探出半个头,紧张地望向巷子口。
确认空无一人后,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帆布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溅起一点水渍。
装着卫生巾的塑料袋从口袋里滑出来,落在脚边。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却重若千斤的塑料包,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
这种时时刻刻需要隐藏、提心吊胆、连出门买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像在走钢丝的日子,简直是一种无声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