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坐在院中,仰望着满天星斗。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划破夜空,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瓦片,发出密集的声响。
村头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孩童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不好,学堂的屋顶漏了!”
李三娘的声音焦急地传来,她冒着雨跑向村小学堂,王瘸子也顾不上老寒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陈九闻声,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学堂的屋顶年久失修,平日里修修补补尚可,可这等暴雨,怕是撑不住。
果然,等村民们赶到时,小学堂已是一片狼藉。
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雨水如注般倾泻而下,孩子们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最小的阿豆吓得小脸发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废弃的草纸,胡乱地折叠起来。
“我要给老师挡雨……像扎纸爷爷那样!”阿豆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笨拙地模仿着陈九平日扎纸的动作,将那张废纸折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形状。
那纸伞还没成型,便被屋里的穿堂风吹得散架,重新变回一堆废纸。
就在此时,屋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支撑着屋梁的朽木终于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坍塌下来。
孩子们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李三娘下意识地冲上前,想要用身体护住那些幼小的生命。
电光火石之间,奇迹发生了。
那团散落在地的碎纸,竟在空中自行重组!
它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膨胀、变形,一张由无数纸片拼凑而成的巨大纸伞瞬间撑开。
伞骨泛着淡淡的青光,犹如一张坚不可摧的巨网,稳稳地托住了即将塌陷的屋梁!
雨水被纸伞挡住,顺着伞面滑落,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孩子们止住了哭声,呆呆地望着头顶那把巨大的纸伞,
李三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看着那缓缓降落的纸伞,只见伞面上,隐约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那张脸,竟与年轻时的陈九有七八分相似!
她的心头猛地一震,脑海中浮现出陈九曾对孩子们说的那句话:“折一个你心里最想送给别人的东西。”
她强作镇定,快步上前,将那把奇特的纸伞收了起来。
纸伞触手温热,如同有生命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将伞晾在屋檐下,对周围目瞪口呆的村民和孩子们说道:“孩子的心诚,这纸就愿意帮忙。以后,大家都学着阿豆,用真心折纸,纸就会庇佑咱们!”
当晚,李三娘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悄悄摸黑来到王瘸子家。
“王大爷,您说……先生教的是手艺,怎么连脸都能折出来?”李三娘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
王瘸子点燃了一盏油灯,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他没有直接回答李三娘的问题,而是拄着拐杖,走出屋子,来到村中小学堂旁边的空地。
他俯下身子,将耳朵紧紧贴在潮湿的地面上。
“你听……”王瘸子沉声道。
李三娘也俯下身子,屏住呼吸。
细密的雨声中,她隐约听到了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声响。
那声音细碎、轻柔,如同无数孩童的低语,又像是交织成一首古老的歌谣。
“这是……”李三娘心中一颤。
王瘸子直起身子,缓缓摇了摇头:“不是他们学先生,是先生早把‘想帮人’这三个字,种进了纸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先生教的不是扎纸,是人心。”
他返身回村,走到每一户村民的门前,悄悄地放下一张黄纸。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发现门前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瘸子歪歪扭扭的字迹:“明日放学,都教娃折个能用的东西。”
陈九得知此事,只是平静地坐在自己的补鞋摊上,默不作声。
他没有现身学堂,也没有多说一句。
只是在那张老旧的补鞋摊上,他悄悄地多备了几卷厚实的黄纸。
有村民好奇地问道:“先生,这算不算您传的道?”
陈九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传不了。能折出心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
当晚,陈九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无数孩童围坐在一起,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纸物:纸鸟、纸灯、纸衣……这些纸物逐一亮起微光,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自天际缓缓流淌而下,直奔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片光华。
然而,那星河却如同有意识一般,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悄然绕开,直入大地深处。
数日后,邻村暴发瘟疫,消息很快传到了山村。
一名母亲抱着病弱的孩童,跪在山村边界,声泪俱下地哀求救治。
村民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瘟疫凶险,他们惧怕被感染。
就在这时,一群孩子默默地聚在一起。
他们没有言语,只是熟练地拿起纸张,连夜折了上百只纸鹤。
每一只纸鹤上,都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相同的祝福语:“快好起来。”天亮时分,孩子们将这群承载着希望的纸鹤放飞南去。
次日,邻村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疫区竟有患者梦见群鹤在空中盘旋,口中吐出清澈的光华,醒来后热退神清,病症大减。
一时间,“折纸赠人”的风潮迅速在山村内外掀起。
人们发现,当他们怀着善意,为他人折纸祈福时,那纸鹤竟真的能承载心意,带来奇迹。
而每一次飞出的纸鹤,都会让山村地底深处,那株陈九亲手埋下的青芽,长高一分。
陈九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一只新生的纸鹤,从废纸堆中颤颤巍巍地站起。
它羽翼未丰,却努力地拍打着翅膀,摇晃着飞向天空。
它飞得极慢,仿佛随时都会坠落,却始终不曾落下,直至最终融入云层,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怀中最后一张黄纸折叠成的小船,低声自语:“你们已经不需要我了……可我还是舍不得闭眼。”
而就在此刻,山村地底深处,那株由“道印”所化的青芽,终于绽放出了它的第一朵花。
那朵花洁白如纸,花瓣纤薄,随风轻颤。
它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回应着人间每一句真挚的“谢谢”。
陈九的目光投向了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树干上,一道道新的年轮悄然浮现,仿佛在无声地述说着岁月的更迭。
他站起身,缓步走进草庐。
夜色深沉,只剩下屋檐下那盏摇曳的纸灯,映照着屋内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