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雪时
四月的风裹着甜香钻进铺子,陈阳正往玻璃瓶上贴新标签,忽然听见林晚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脆生生的像浸了蜜。
“陈阳,你看我带啥来了?”
她背着书包站在晨光里,校服领口别着朵槐花,白生生的花瓣沾着露水。竹篮里的玻璃瓶冒着热气,是刚熬好的槐花蜜,金黄的糖浆里浮着细碎的花瓣。
“刚摘的洋槐花,我娘说泡在汽水?肯定香。”她踮脚往冰柜里看,新做的易拉罐堆得整整齐齐,“这个月卖得咋样?”
陈阳接过蜜罐,指尖碰到她的,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去。“挺好,上周供销社订了两百瓶,说要给职工发福利。”他忽然压低声音,“我托人在省城找了个师傅,想学做果味冰棍。”
林晚秋眼睛亮了:“那夏天就能卖冰棍了?”
“嗯,”他往她手里塞了瓶橘子汽水,“等放暑假,你就来当试吃员,不好吃就返工。”
她咬着瓶口笑,槐花从领口滑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四月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把两人的影子钉在地上,像幅没干透的画。
县一中的紫藤萝开得正盛,林晚秋抱着书本往教室走,忽然被教导主任叫住。“林晚秋,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办公桌后的搪瓷杯冒着热气,主任推过来张纸,是省重点高中的保送名额。“你的成绩够上北大了,去省重点更有把握。”
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林晚秋想起陈阳的铺子,想起他说要在省城开分厂的样子。“我能想想吗?”
“下周五之前给我答复。”主任的钢笔敲着桌面,“多少人抢都抢不到的机会,别糊涂。”
晚自习的灯亮到深夜,林晚秋趴在课桌上,草稿纸写满了“去”和“留”。窗外的槐花落了满地,像场迟来的雪。她摸出枕头下的银戒指,山楂花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那是陈阳去年送她的,说等她毕业就娶她。
周末回家时,陈阳正在后院砌冰窖,灰头土脸地和水泥。“你咋来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泥,围裙上沾着白灰。
“给你送笔记。”她把本子递过去,里面夹着张画,是她照着铺子画的速写,墙角添了个小冰窖。
陈阳看得直乐:“我们晚秋成画家了?”他拉着她往屋里走,“我给你留了好东西。”
铝锅里炖着排骨,咕嘟咕嘟冒热气,旁边摆着碗槐花糕,白糯米裹着蜜饯,甜香漫了满室。“快吃,你上次说想吃这个。”
林晚秋扒着碗沿,忽然说:“省重点给了我保送名额。”
排骨在嘴里变得没滋味,陈阳往她碗里夹了块肉:“那挺好啊,去省城读书,离我近。”
“可我舍不得你。”她的眼泪砸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我要是去了,就不能帮你看铺子了。”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傻丫头,你去读书是正经事。等我把省城的铺子开起来,每周都去看你,给你带槐花糕。”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红本本,是个体营业执照,负责人那栏写着她的名字。
“这是...”
“以后你就是老板娘了,”陈阳把执照塞进她手里,“不管你去哪个城市,我的生意就开到哪个城市。”
槐花落进窗棂时,林晚秋的眼泪混着笑声砸下来。她想起主任说的“光明前程”,忽然觉得,最好的前程,就是走在他身边,看遍每个城市的槐花。
省重点的通知书寄到镇上那天,陈阳正在往货车上装汽水。林晚秋举着信封朝他跑,红裙子在风里飘成团火焰。“陈阳,我考上了!”
他跳下车接住她,转了个圈才放下。周围的工人都在笑,有人喊:“陈老板,啥时候喝喜酒啊?”
陈阳搂着她的腰,声音响得能掀翻车顶:“等她考上大学那天!”
六月的蝉鸣闹得人慌,林晚秋收拾行李时,发现枕下藏着个布包。打开是件红裙子,领口绣着槐花,是陈阳托上海的朋友做的。标签上的价格划掉了,改成一行小字:“给我的大学生。”
汽笛长鸣时,陈阳往她包里塞了罐槐花蜜。“想家了就冲水喝,比汽水甜。”他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到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下周去看你。”
火车开动的瞬间,林晚秋看见他站在月台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随时会飞起来的鸟。他手里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省城分店,等你剪彩。”
省城的秋天来得早,林晚秋踩着落叶往校门走,忽然听见熟悉的吆喝声。“晚秋牌汽水,不好喝不要钱!”
陈阳站在梧桐树下,推着辆崭新的流动售货车,车身上画着她的速写,槐花正从画里飘出来。“刚租的铺子在胡同里,等你周末去验收。”
她扑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槐花味,忽然明白,有些约定从来不用挂在嘴边。就像这年年飘落的槐花,不管她走多远,总会落在他必经的路上。
晚自习后的路灯下,两人分吃着根绿豆冰棍。陈阳的手指沾着糖霜,往她鼻尖上抹了点。“下个月去领证吧,我妈把户口本都寄来了。”
林晚秋舔掉鼻尖的糖,忽然踮脚在他唇上啄了下,像偷了口槐花蜜。“等我把这篇论文写完。”
远处的汽水摊传来叮当声,混着夜风里的槐花香,在省城的秋夜里漫延。陈阳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所有的奔波都值了。他的姑娘要去更远的地方,而他的汽水,会跟着她的脚印,一路甜到时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