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球体爆散后的虚无能量和空间碎片，如同黑色的雪，在寂静的星空中缓缓飘荡、稀释，最终化为宇宙背景辐射的一部分，了无痕迹。除了探测器上残留的异常读数，这片区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启明星”号内，那股冰冷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舰桥里没人说话，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偶尔响起的系统自检提示音。刚才那最后一瞬间被“标记”的感觉，太过清晰，太过真实，绝不是错觉。
阿野缓缓松开紧握操纵杆、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他瞥了一眼护盾读数——掉了将近百分之四十，其中大部分是被那几条触手擦碰消耗的。装甲也有几处轻微的腐蚀痕迹，工程队已经派维修机器人去处理了。
“伤亡报告。”他声音有些干涩。
“轻伤三人，被剧烈机动时的惯性所伤，无生命危险。舰体结构无重大损伤。”医疗官迅速汇报。
这算是一场代价极小的胜利。但阿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星语，你怎么样？”他接通了“谐律”控制室。
星语的声音传来，透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我没事。模块超负荷运转，核心温度过高，需要冷却和重新校准。但是阿野……”她顿了顿，“最后那股精神意念……你感觉到了吗？”
“废话，跟被毒蛇盯上了似的，能感觉不到吗？”阿野没好气地说，“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源点还有‘遗言’？”
“不像是遗言。”星语的声音凝重起来，“更像是一种……跨空间的‘信号发射’或者‘仇恨标记’。那股意念的指向性非常明确，目标就是我们，或者说，是我们使用的‘谐律’能量。它似乎在向某个更深处、更庞大的存在……汇报我们的位置和特征。”
向更庞大的存在汇报？
阿野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流银同盟那句含糊的提醒——“潮汐本身，也并非毫无‘意识’”。
难道……这所谓的“次级源点”，其实是某种更高级“虚无”存在的“哨兵”或者“探测器”？我们打掉了哨兵，但也等于暴露了自己，还被挂上了“高危目标”的标签？
“妈的，又被那老银棍坑了！”阿野一拳捶在控制台上，金属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它早知道会这样！什么‘练习’，分明是拿我们当诱饵，去试探那玩意儿背后到底有什么！”
“现在说这些没用。”星语还算冷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那股‘标记’波动可能会持续散发一段时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而且，我们需要时间分析这次战斗的数据，尤其是最后那股意念的残留频率和特征。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潮汐’更本质层面的信息。”
“知道了。”阿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不安，“导航员，重新规划航线，避开所有可能被监察者或未知势力监控的常规路径，目标……先返回三号隐蔽跳跃点。全舰保持静默航行状态，隐匿场开到最大。”
“启明星”号再次化作沉默的幽灵，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驶离这片刚刚经历过短暂而诡异交锋的空域。
回程的路上，气氛明显比来时压抑。队员们少了完成任务的兴奋，多了几分忧虑和警觉。训练依然在继续，但模拟对手的设置中，开始加入那种“会学习、会适应、会标记”的黑暗球体模型，以及如何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来自未知深处的追踪或报复。
星语一头扎进了数据分析。她试图从最后那股精神意念的残留波动中，剥离出更多信息。但那股意念太过混乱和邪恶，就像把无数种负面情绪和毁灭欲望强行糅合在一起，分析起来异常困难，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污染分析者的精神。
几天后，他们安全返回了位于联盟疆域边缘、一颗流浪行星阴影处的三号隐蔽跳跃点。这里远离主要航道，空间结构复杂，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启明星”号缓缓驶入预设的隐蔽船坞。气密门打开，早已等候在此的工程和医疗队立刻涌上，进行更彻底的检修和人员身体检查。
阿野刚走下舷梯，就看到陆沉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
他走进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屏幕上陆沉的神色同样严肃。
“任务简报我已经看了。”陆沉开门见山，“干得不错，但后果……可能比我们预想的严重。”
“流银同盟没安好心。”阿野闷声道。
“它们从来就没安过好心。”陆沉语气平静，“但这次，它们可能无意中（或者说有意）让我们触碰到了更深的水。联盟内部的分析团队初步判断，你们遭遇的，很可能是一种‘活化源点’，或者叫‘虚无哨兵’。它们是‘潮汐’先锋中更高级、更具备‘意识’的个体，负责侦查、试探、标记高威胁目标。”
“然后呢？被标记了会怎么样？”阿野问。
“不清楚。”陆沉摇摇头，“可能是被更强大的‘虚无’力量重点照顾，可能是被某些依赖‘潮汐’活动的未知文明或存在盯上，也可能……那标记本身就会像信标一样，持续暴露我们的位置。我们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信息屏蔽和反追踪设置，但能否完全隔绝，没有把握。”
他看向阿野，眼神锐利：“‘启明星’号需要进入深度维护和升级状态。你们这次带回来的数据，尤其是关于‘活化源点’和最后意念标记的数据，至关重要。星语那边会全力分析。你们特遣队也需要休整，并针对这种新型敌人调整训练大纲。”
“另外，”陆沉顿了顿，“‘星火同盟’那边，对你们成功清除关键节点威胁表示了高度赞赏和感谢。几个之前犹豫的主要文明，态度开始松动。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我们在赢得一些话语权的同时，也把自己放到了更显眼、更危险的靶子上。”
机遇与危险，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阿野走出帐篷，看着外面忙碌的基地和远处静静停泊、伤痕与荣耀并存的“启明星”号，点起一支特制的、不含尼古丁的提神烟卷（舰内严禁明火），深深吸了一口。
星空依旧浩瀚，黑暗依旧深邃。但他们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文明了。他们有了牙齿，学会了狩猎，也因此在黑暗森林中，点亮了属于自己的火把——尽管这火把，也照亮了自己，引来了更多窥伺的目光。
前路艰险，但脚步不能停。因为停下，就意味着被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