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轻轻叩响。
屋内的戚芳猛地一惊,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她警惕地看向窗户,声音带着颤抖:“谁?”
“师妹,是我。”狄云压低声音,隔着窗户说道。
这个声音……
戚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师哥?”她声音极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你……你不是……”
“我没死。”狄云快速道,“我是被冤枉的。万圭陷害我。我现在来救你出去,快开窗!”
前院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增添了几分紧迫。
戚芳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踉跄着扑到窗边,颤抖着手打开插销。窗户被从外面推开,狄云那张熟悉又带着风霜的脸出现在窗外。
四目相对。
戚芳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眼前的狄云,比记忆中瘦削了许多,眼神也不再是以前的憨直,而是沉淀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静和锐利。但他确确实实是她的师哥,他没有死!
“快,跟我走!”狄云伸出手。
戚芳下意识地就要把手递过去,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她猛地缩回了手,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不……不行……”她摇着头,泪水涟涟,“我……我不能走……”
狄云一愣,急道:“为什么?万圭他不是好人!他陷害我入狱,他对你也不好!留在这里你会受苦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戚芳泣不成声,“可是……可是孩子……我的孩子还在他手里……”
孩子?狄云如遭重击,这才注意到戚芳之前缝补的,确实是一件小小的婴儿衣物。她……她已经和万圭有了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刺痛漫上心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依旧让他呼吸一窒。
前世的悲剧,难道还要重演?
“孩子……”狄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一起带走!”
“带不走的……”戚芳绝望地摇头,“万圭把孩子看得死死的,藏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我要是走了,他一定会伤害孩子的!那是我的骨肉啊,师哥!”
她看着狄云,眼中满是乞求和无助:“师哥,你快走吧!别管我了!万圭他们要是发现你,一定会杀了你的!”
就在这时,前院的打斗声和呼喝声似乎更加激烈了,隐约还夹杂着言达平的狂笑和万震山的怒吼。混乱给了他们短暂的时间,但也意味着危险随时可能波及过来。
狄云看着戚芳那张被泪水浸湿、写满绝望和母性的脸,他知道,她不会走了。至少现在不会。孩子是她的软肋,是万圭拴住她的锁链。
强行带她走,只会让她痛苦,甚至可能危及那个无辜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翻涌。计划必须改变。
“好,我走。”狄云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你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我会再想办法,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迅速塞到戚芳手里:“这里面是一些迷药和信号烟火。关键时刻,或许能用上。藏好,别让万圭发现。”
戚芳紧紧攥住纸包,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师妹,”狄云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空心菜’……等我。”
说完这三个字,他不再犹豫,猛地关上窗户,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戚芳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纸包,望着紧闭的窗户,无声地痛哭起来。师哥还活着,他没有死!可他来了,却又走了。留下她,和那个她与仇人所生的孩子……
“空心菜……”她喃喃念着这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称呼,心痛如绞。
窗外,前院的混乱似乎达到了高潮,然后渐渐平息下去,不知道言达平和万震山的争斗结果如何。
但这一切,暂时都与狄云无关了。
他迅速离开了万府,回到阴暗的巷道里,胸口堵得发闷。救出师妹的计划失败了,至少是暂时失败了。孩子成了最大的变数。
但他没有时间沮丧。言达平这么一闹,万震山和凌退思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这为他接下来的行动创造了条件。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装着罪证的木匣。现在,该去会会另一位“师伯”了,或者……该给凌退思送一份“大礼”了。
狄云没有回之前的藏身处,而是在城中另寻了一个早已荒废的院落暂避。言达平大闹万府,此刻的江陵城定然风声鹤唳,他必须更加小心。
他点燃一小截蜡烛,微弱的火苗在破屋中摇曳。他再次拿出那个木匣,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仔细翻阅。
那些记录着万震山与凌退思勾结罪证的账目密信,是利器,但如何使用,需要斟酌。直接公之于众?效果未必好,凌退思官身护体,很可能被他反咬一口,或者轻易压下。
他需要更巧妙的方式,让这些罪证发挥最大的威力。
一个想法逐渐成形——分化瓦解,借力打力。
他将那些账目密信仔细抄录了几份关键部分,尤其是涉及重大银钱往来和那桩赈灾银旧案的内容。然后,他将原件小心收好,这是扳倒凌退思的关键,必须妥善保管。
做完这些,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狄云吹熄蜡烛,将抄录的几份纸张分别叠好,揣入怀中。
他需要几个“信使”。
清晨,江陵城渐渐苏醒。狄云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粗布衣服,用泥土略微修饰了面容,混入了早起的人流中。
他先来到城西一家最大的茶馆。这里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也是各种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他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碗茶,默默听着周围的议论。
果然,昨晚万府的动静成了热门话题。人们津津乐道着“神秘高手”大闹万府,与万震山激战,最后飘然离去的故事,越传越玄。
狄云不动声色。他注意到邻桌坐着几个看起来像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正在高谈阔论。他等其中一个客商起身去方便时,跟了上去。
在无人处,狄云快速靠近,将一份抄录的罪证塞进那客商随身的褡裢里,然后迅速离开,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那客商回来后,并未察觉异常,继续与同伴吹牛。用不了多久,这份涉及知府和本地豪绅的“秘闻”,就会随着他们的脚步,传向四面八方。这是撒向江湖的第一把火。
接着,狄云又来到江陵府衙附近。他没有靠近,而是在对面一条巷口徘徊。他看到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正从一家早点铺子出来,边走边抱怨差事辛苦。
狄云看准其中一个落在最后、面相看起来有些油滑的衙役,趁其不备,将另一份抄录的罪证,塞进了他挂在腰后的一个杂物袋里。
官府内部的人得到这些,哪怕只是底层衙役,也足以在衙门里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可能被凌退思的政敌利用。这是撒向官府的第二把火。
最后一份抄录的罪证,狄云准备留给言达平。他知道,言达平经此一闹,定然不会远离江陵,肯定在暗中窥伺,寻找下次机会。
狄云再次来到西城老庙附近,果然在一处更隐蔽的桥洞下,发现了言达平新的藏身痕迹。他没有现身,而是将那份抄录了万震山部分罪证(刻意隐去了与凌退思关联最深的部分)的纸张,用石子压在了桥洞入口一个显眼的位置。
言达平看到这个,会更加确信万震山手里有“宝贝”,也会更加不遗余力地去找万震山的麻烦。这是撒向万家内部的第三把火。
三把火撒出去,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发酵,以及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做完这一切,狄云感到一阵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醒。这种在暗中布局、引导对手互相倾轧的方式,与他前世的直来直往截然不同,却更有效,也更符合他如今的心境。
他找了个僻静地方休息,调息恢复体力。同时,脑海里不断思索着如何找到那个孩子。硬闯万家逼问万圭?风险太大,而且万圭很可能宁死不说,或者胡乱指个地方。
或许……可以从万府内部入手?那个上次被他打晕的仆役?或者……万家其他的下人?
他需要更细致的情报。
傍晚时分,狄云再次出动。他没有再去万府,而是来到了万家附近一家小酒馆。这里常有万府的下人来打酒,或者忙完活计后来喝两杯。
狄云要了一壶酒,两碟小菜,坐在角落里,慢慢喝着,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每一句有用的对话。
酒馆里人声嘈杂,多是些市井闲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个穿着万家仆役衣服的人走了进来,一脸晦气地坐在离狄云不远的位置。
“真他娘的倒霉!昨晚闹贼,今天府里气氛紧张得要命,动辄得咎,老子平白挨了管事好几顿骂!”一个矮胖的仆役抱怨道。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瘦高个接口道,“尤其是少爷院里,更是看得紧,连我们这些老人靠近都要被盘问半天。”
狄云心中一动,装作随意地搭话:“两位大哥是万府的人?听说万府家大业大,规矩也大吧?”
那矮胖仆役看了狄云一眼,见他是个面生的江湖人打扮,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尤其是最近,少爷院里添了小姐后,更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等闲都不能靠近那小院。”
小院!孩子果然被单独看管在一处!
狄云不动声色,给两人斟了杯酒:“哦?万少爷得了千金?恭喜恭喜啊。想必是放在最稳妥的地方吧?”
瘦高个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稳妥?何止是稳妥!就放在少爷书房后面的那个小套院里,除了少爷亲自挑的两个奶妈和贴身丫鬟,谁也进不去!连少奶奶想见孩子,都得少爷点头才行!”
少爷书房后的小套院!
狄云牢牢记住这个信息。他心中一阵激动,终于找到了!
他又与两人闲扯了几句,套出一些那小套院大概的位置和守卫情况,便付了酒钱,起身离开了酒馆。
夜色再次笼罩江陵城。狄云站在阴影里,望向万府的方向,眼神锐利。
孩子的位置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在万圭、万震山和凌退思被那三把火烧得焦头烂额之际,趁机救出孩子,然后……带师妹离开这个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