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可以很短暂，也可以很漫长。
当沈清音独自站在那条昏暗后街的阴影里时，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夜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几片废纸和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每一次都让她心头微紧。远处主干道的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更衬得此地的寂静与孤立。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预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陆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毫不留情的斥责，或许还会直接没收她的门禁卡，让她明天不用再去报道。
“不许擅自行动。”他下午的命令言犹在耳。而她，在几个小时后就将之抛诸脑后。
理性告诉她，她太冲动了，这样的冒险行为不仅危险，而且极不专业。但内心深处，那个想要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线索的念头，又让她无法安然坐在办公室里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手表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就在她以为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开始怀疑陆琛是不是改变主意不来了的时候，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划破了街道的昏暗。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轿车，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车身线条硬朗，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陆琛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上车。”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沈清音抿了抿唇，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皮革清洁剂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
她刚系好安全带，车子便猛地启动，平稳而迅速地汇入了车流。陆琛开得很快，但操控精准，显示出极强的驾驶技术。
车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沈清音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轮廓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冷硬。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指节分明，力量内蕴。
他没有立刻发难。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怒火更让人忐忑。
车子没有开往警局，也没有开向她宿舍的方向，而是拐向了另一条相对僻静的道路，最终在一个可以俯瞰部分城市夜景的小型观景平台旁停了下来。这里晚上几乎没人。
引擎熄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之间那无声的、紧绷的气氛。
陆琛依旧没有看她，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腾，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
“解释。”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烟草浸润后的微哑。
沈清音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陷入掌心。“我……想来看看案发现场的环境，也许能有新的发现。”
“新的发现？”陆琛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地盯住她，“比如？”
“我……”沈清音迎着他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该告诉他吗？告诉他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注视感？“我感觉……那里好像残留着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很冷，很不舒服。”
她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是嘲讽？还是不信？
陆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间缓缓逸出。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审视她话语的真实性。
“你知道单独一个人在深夜案发地点附近徘徊，有多危险吗？”他没有对她的“感觉”做出评价，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声音冷了几分，“如果凶手还在附近踩点，或者有同伙，你现在可能已经成了第四个受害者！”
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虽然音量不高，却字字沉重，砸在沈清音心上。
她低下头：“对不起，陆sir，是我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陆琛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难以置信的厉色，“沈清音，你不是普通市民！你是警察！哪怕你只是个文职，你也该知道最基本的纪律和安全准则！擅自行动，将自己置于险地，这是愚蠢！是无知！”
他的斥责如同冰雹，劈头盖脸。沈清音的脸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愧，更多的是因为一种无力辩驳的委屈。她知道他是对的，她的行为确实鲁莽。但她又能怎么办呢？坐在办公室里，眼睁睁看着案子陷入僵局？
“我只是想尽快找到线索……”她试图解释，声音有些发涩。
“找线索？”陆琛打断她，猛地将还剩半截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呲”声，“用这种方式？靠你的‘感觉’去撞大运？如果‘感觉’失灵呢？如果凶手就在暗处看着你呢？！”
他转过身，身体微微前倾，强烈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了她。“我下午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根本没听进去？‘只能向我一个人报告’，‘不许擅自行动’！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我没有！”沈清音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倔强，“我只是……不想干等着。常规调查已经走不通了，不是吗？老周他们去码头排查，有结果了吗？”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陆琛的痛点。他眼神一沉，下颌线绷得更紧。老周那边确实还没有突破性的进展，码头的化工作坊和维修点人员复杂，排查需要时间。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错。
过了好一会儿，陆琛才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疲惫：“沈清音，我允许你用你的方式参与调查，不代表我认可你的方式，更不代表你可以无视纪律，随心所欲。”
他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擅自行动，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感觉’，立刻给我收拾东西离开重案组。清楚了吗？”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沈清音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她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清楚了，陆sir。”
陆琛似乎松了口气，身体重新靠回驾驶座。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
“你刚才说的……被窥视的感觉，”他忽然又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具体在哪个位置？”
沈清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指了指他们刚才来的方向：“就在后街中段，那盏坏了一半的路灯下面。”
陆琛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条信息出去。内容大概是让鉴证科的人明天天亮后，再去那个位置仔细勘查一遍，重点寻找可能的观察点或遗留痕迹。
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沈清音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不信她的“感觉”，却还是采取了行动。这究竟是他严谨负责的职业习惯，还是……他对她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抱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回去吧。”陆琛重新发动了车子，“我送你回宿舍。”
车子再次驶入夜色。这一次，车内的气氛似乎没有那么紧绷了，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沈清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第一次觉得，身边这个冷硬如冰山的男人，内心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坚不可摧。
而陆琛，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她刚才那句带着委屈和倔强的“我只是想尽快找到线索”。
或许，他该换一种方式来看待这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