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地平线上腾起的雪尘愈发浓重，那面猎猎招展的鲜红军旗，如同燃在铅灰色天幕下的一簇烈火，刺得日军士兵的瞳孔阵阵收缩。最先与援军前锋撞上的，是日军突入战壕的先遣小队——不过是一轮短促而密集的步枪齐射，夹杂着马克沁重机枪沉闷的咆哮，那些方才还在白刃战里嗷嗷狂叫的日军士兵，便像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栽倒在雪地里。
子弹呼啸着掠过战壕上空，带起的雪沫子溅在矢野巾井的军靴上。这位日军师团长正站在后方一处临时搭建的观察哨里，身披厚重的呢子军大衣，双手戴着雪白的手套，紧紧攥着腰间的指挥刀刀柄。他的脸膛刮得铁青，颧骨上的冻疮在寒风里泛着紫黑色，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前方混乱的战局。原本被他视作囊中之物的涅留恩格阵地，此刻竟成了绞肉机，而那支骤然杀出的援军，如同凭空劈下的一记惊雷，将他精心布置的进攻阵型劈得七零八落。
“八嘎！”矢野巾井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的咒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看得清楚，那支援军绝非北方军第6师那般衣衫褴褛的残部——士兵们身着崭新的卡其色军装，头戴缀着红星的船形帽，手中的莫辛纳甘步枪枪管锃亮，更有几辆履带式装甲车碾过冻土，车身上的重机枪喷吐着死亡的火舌，将日军的撤退路线犁出一道道焦黑的沟壑。最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援军阵中飘扬的军旗上，那镰刀与锤头的图案，在风雪中格外醒目。
“苏俄的正规军……他们来得太快了。”身旁的参谋官低声嘀咕，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矢野巾井猛地回过神，三角眼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焦躁瞬间被一种阴鸷的冷静取代。他清楚，此刻恋战无异于自取灭亡。他此番率军强攻涅留恩格，本就不是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为了牵制维柳伊斯克方向的苏俄主力，为大谷司令官的侧翼迂回战术争取时间。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再在这里耗下去，整个师团都可能被援军包了饺子。
“向大谷司令官发电报！”矢野巾井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凛冽的寒风顺着观察哨的缝隙灌进来，吹得他的军大衣下摆猎猎作响，“电文就说——本师团已成功调动维柳伊斯克露军主力驰援涅留恩格，现阵地前沿遭遇强敌反扑，我部拟有序后撤，请求下一步战术指导！”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参谋们的慌乱。站在他身侧的藤原拓水，是师团参谋部里最干练的参谋官，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抬手啪地一个立正，军帽上的黄铜徽章在昏暗中闪了闪：“哈伊！”
藤原拓水转身便要往通讯帐篷跑，高筒军靴踩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可他刚迈出两步，矢野巾井的声音又追了上来，比之前多了几分急促，却依旧条理分明：“桥的麻袋！”
藤原拓水脚步一顿，迅速回身，再次立正，目光笔直地投向自己的长官。
矢野巾井的目光掠过前方正在溃散的日军士兵，眉头紧锁，补充道：“命令662联队与663联队担任后卫！让他们依托战壕残余工事，交替掩护，有序撤退！务必避免溃散！告诉联队长，撤退途中，任何丢弃武器者，军法从事！”
他特意加重了“有序撤退”四个字，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他太清楚自己手下这两个联队的德性——一旦溃败，士兵们便会像没头的苍蝇般乱跑，届时苏俄援军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的退路彻底截断。唯有依托工事交替掩护，才能最大限度减少伤亡，保存师团的有生力量。
“哈伊！”藤原拓水再次高声应诺，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底气。他明白师团长的用意，转身时，脚步不再慌乱。他快步冲进通讯帐篷，帐篷里的电报机正滴滴答答地响着，报务员见他进来，立刻起身敬礼。藤原拓水一把抓过桌上的纸笔，笔尖在冻得发僵的纸上飞快地滑动，将矢野巾井的命令一字一句地写了下来，字迹工整而有力。
片刻之后，两封电报先后从观察哨的通讯帐篷里发出。一封飞向大谷司令官的指挥部，带着矢野巾井的战术汇报与求援；另一封则飞向正在前线苦战的662与663联队，带着撤退的指令与铁血的军法。
战壕里，日军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撤退号令。662联队的联队长高举着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吼着：“各大队交替掩护！机枪手架好阵地！”士兵们闻言，纷纷收拢队形，不再像之前那般疯狂冲锋，而是依托着被炮火炸得坑坑洼洼的战壕，朝着后方缓缓退去。
矢野巾井站在观察哨里，望着渐渐稳住阵脚的部队，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弛了些许。他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惨白的太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整片荒原染成一片血色。风雪依旧呼啸，只是那支苏俄援军的攻势，似乎因为日军的有序撤退，暂时放缓了几分。
“维柳伊斯克的露军主力……”矢野巾井喃喃自语，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算计，“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通讯兵的马蹄声裹挟着风雪，在阵地后方的临时通道上疾驰，矢野巾井的撤退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662与663联队的前线指挥部。
662联队联队长松井清一，是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悍将。他此刻正蹲在一截被炸塌的战壕里，军大衣上溅满了血污与雪泥，听到命令的瞬间，他猛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积雪，扯着嗓子吼道：“传令！第三大队殿后！第一、第二大队交替后撤！机枪中队，给我把火力点架起来！”
吼声未落，几名通讯兵便猫着腰，沿着战壕的交通壕飞速窜了出去。片刻之后，第三大队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分散在战壕的各个射击孔后，将三八式步枪的枪托抵在冻硬的泥土里，枪口对准苏俄援军推进的方向。机枪中队的士兵则扛着九二式重机枪，在战壕的拐角处架起阵地，厚重的机枪支架深深扎进冻土，射手们拽开枪机，将弹链哗啦一声压入枪膛，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在风雪里格外刺耳。
“开火！”随着小队长一声令下，重机枪率先发出了沉闷的咆哮。子弹带着灼热的尾焰，在雪幕中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轨迹，狠狠砸在苏俄援军的冲锋阵型前，激起一片片雪雾与泥土。第三大队的步枪手们也随之扣动扳机，密集的枪声连成一片，形成一道火力屏障，将苏俄士兵的推进节奏暂时压了下去。
就在这道火力屏障的掩护下，第一大队的士兵们开始后撤。他们没有一窝蜂地乱跑，而是以小队为单位，交替着向后转移。最前排的士兵先退，后排的士兵立刻补上他们的射击位置，继续射击；等后排的士兵退走时，先前退走的士兵又会在更后方的战壕里架起枪，形成新的火力点。如此循环往复，整个撤退过程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混乱。士兵们的脚步踩在积雪与血污混合的战壕里，发出咯吱的声响，他们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却没有人回头，只有肩膀上的步枪随着脚步微微晃动。
663联队的撤退，则选择了另一种战术。联队长佐藤健一深知，自己的联队驻守的战壕右翼，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极易遭到装甲车的冲击。他当机立断，命令工兵小队在撤退前，埋下了一批甜瓜式手榴弹改装的诡雷。工兵们趴在冰冷的战壕壁上，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依旧熟练地将手榴弹的保险栓拉开，用冻土和枯枝掩盖好，引线则系在战壕的木桩上。
做完这一切，佐藤健一挥手示意：“山炮小队，压制敌方装甲车！步兵大队，梯次后撤！”
山炮小队的士兵们立刻扛着八九式掷弹筒，在战壕边缘架起炮位。他们眯着眼，瞄准苏俄援军那几辆轰鸣着逼近的装甲车，装填、发射，一气呵成。炮弹拖着尖啸，落在装甲车的履带旁爆炸，掀起的冻土与雪块，砸在装甲车的钢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虽然没能击穿装甲，却成功逼停了装甲车的推进速度。
借着这个间隙，663联队的步兵大队开始后撤。他们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先退到百米外的预备战壕，立刻架起步枪射击；第二梯队则在原地掩护，等第一梯队站稳脚跟后，再迅速后撤；第三梯队则负责清理战壕里的伤员，将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士兵扛在肩上，踉踉跄跄地跟在队伍后方。一名扛着伤员的士兵，裤腿被弹片划破，鲜血渗出来，很快就在寒风里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他却咬着牙，一步也没有停下。
松井清一与佐藤健一站在各自联队的断后阵地，遥遥相望。两人同时拔出腰间的指挥刀，朝着对方的方向微微一扬——这是日军将领之间的默契，意味着“我已掩护，你可后撤”。随后，松井清一转身，对着第三大队的士兵吼道：“最后一轮齐射！然后跟我撤！”
“砰——砰——砰——”
最后一轮密集的枪声响起，子弹呼啸着飞向远方。枪声落下的瞬间，第三大队的士兵们立刻收起武器，转身沿着交通壕，朝着后方狂奔而去。松井清一断后，他挥舞着指挥刀，砍断了战壕里的木桩引线，那些埋下的诡雷，在苏俄士兵追上来时轰然爆炸，掀起的气浪，将积雪与血肉掀上半空。
风雪依旧在呼啸，涅留恩格的冻土上，日军的两个联队正以一种近乎教科书般的战术，缓缓向后撤退。
苏俄援军前锋部队的指挥官，是个脸颊上带着一道疤痕的魁梧少校，名叫格里高利。他正趴在一辆轻型坦克的炮塔上，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日军撤退的阵型，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他的船形帽上，帽檐的红星却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这帮侵略者，撤退得倒是有模有样。”格里高利啐了一口带雪的唾沫，冲着通讯兵吼道，“给我接步兵团长！告诉他们，别傻乎乎地直线冲锋！日军在玩交替掩护，我们得把他们的节奏打乱！”
通讯兵立刻缩回车里，对着无线电嘶吼起来。片刻之后，原本呈一字长蛇阵向前推进的苏俄步兵，迅速变换阵型——三个步兵营呈品字形展开，左右两翼的营队朝着日军撤退路线的两侧迂回，中间的营队则放慢推进速度，用马克沁重机枪和掷弹筒压制日军的后卫火力点。
“坦克分队，跟我上！”格里高利一把拍在炮塔上，驾驶员立刻猛踩油门，履带碾过冻土发出轰隆巨响。三辆坦克呈三角阵型，朝着日军662联队的后卫阵地猛冲过去。坦克主炮发出沉闷的咆哮，炮弹精准地落在日军重机枪阵地的掩体上，泥土与冰雪混着日军士兵的残肢被炸上半空，原本嘶吼的重机枪瞬间哑火。
两翼迂回的步兵营此刻也发挥了作用。左侧营队的士兵们扛着步枪，踩着没膝的积雪，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日军663联队的侧后方。他们没有急于开火，而是先埋下几枚反坦克地雷——这是防备日军可能出现的装甲支援，随后才架起步枪，对着日军后撤的梯队发起突袭。
“砰！砰！砰！”清脆的枪声响起，走在队伍末尾的几名日军士兵应声倒地。突如其来的侧击让日军阵型一阵混乱，佐藤健一原本沉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挥舞着指挥刀吼道：“侧翼戒备！掷弹筒小队，压制侧翼敌人！”
可没等掷弹筒小队架起炮位，苏俄士兵的手榴弹就如同冰雹般砸了下来。爆炸声此起彼伏，日军的掷弹筒被炸飞了好几具，士兵们惨叫着倒在雪地里，鲜血很快染红了一片冻土。
中间的苏俄步兵营则抓住机会，发起了稳步推进。他们以散兵线的形式向前，每前进十米，就会有一组士兵卧倒射击，掩护身后的战友继续冲锋。士兵们的动作娴熟而默契，他们深知，对付日军的交替掩护，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火力压制住对方的每一个火力点，让他们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
格里高利的坦克分队已经冲到了日军662联队的战壕前。坦克履带直接碾过战壕边缘的掩体，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日军士兵压成肉泥。松井清一看着眼前的钢铁巨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挥舞着指挥刀吼道：“敢死队！跟我上！炸掉坦克履带！”
几名日军士兵抱着炸药包，嘶吼着冲向坦克。可没等他们靠近，坦克上的机枪就喷出了火舌，将他们扫倒在雪地里。松井清一被一名参谋死死拉住，他挣扎着吼道：“八嘎！放开我！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岂能畏缩！”
“联队长！”参谋哭喊着，拽着松井清一朝着后方撤退。
格里高利看着日军溃散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对着无线电吼道：“追击！但注意保持阵型！别追得太猛，小心日军的诡雷！”
苏俄士兵们立刻放慢了追击速度。他们排成搜索阵型，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工兵则跟在队伍后方，用探雷器仔细排查着每一寸土地。那些被日军埋下的诡雷，被工兵们一个个找了出来，要么被引爆，要么被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