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代价是什么,沈微在触碰到祁诀左手的瞬间,便得到了答案。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冰冷中透着死寂,仿佛握住了一块即将风化的玉石。
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自他掌心蔓延而上的裂纹。
那细密的、金色的裂痕,已经爬过了腕骨,像一张绝美的蛛网,正不详地朝着他的心脏方向延伸。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裂纹之上,心焰莲核的共感让她“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祁诀的命纹,那本该坚韧如金刚的生命脉络,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错乱、崩解。
“你……”沈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每动用一次这份力量,是不是……就在丢掉一段未来?”
祁诀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可喉头涌上的腥甜却让他猛地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口灼热的、带着点点金芒的血,险些喷出。
他强行咽下,那股灼烧感从喉咙一路烫到心口。
也就在这一瞬,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幽蓝光幕在他眼前浮现。
【警告:目标命纹错乱度已达63%。
高危预警,未来三日内,记忆将出现首次随机性缺失。】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翻涌的气血,抬起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轻轻抹去沈微眼角的湿意,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只要能把你从别人的故事里拉出来……从柳轻眉的影子里拽出来,这一切,就值。”
不远处,婚堂的废墟中,那婚判的残魂还跪在焚毁的婚簿前,空洞的眼眶对着一地灰烬,机械地重复着他的执念:“婚约……需立……婚约……需立……”
纸娘子虚幻的身影在他身旁若隐若现,她轻柔地抱住他僵硬的肩膀,带着无尽的悲哀:“夫君,已经没有婚堂了,也没有婚簿了。”
然而,祁诀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在沈微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他一把拉起,按在了那块断裂了一半的婚碑之前。
冰冷的石碑贴着她的后背,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接下来可能会很疼,忍一下。”祁诀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不等沈微追问,他已并指如剑,催动了那刚刚才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力量。
【命契微改】!
金色的血液自他指尖渗出,比刚才咳出的血更加纯粹,仿佛流动的熔金。
他以指为笔,以虚空为纸,一笔一划,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撼动天地规则的磅礴伟力。
“沈微,非柳轻眉转世,”
第一个字落下,沈微便感觉一道无形的枷锁猛然收紧,勒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非霍无咎遗愿,”
第二个判词成型,她眉心那枚柳叶形的契印骤然变得滚烫,像是要将她的神魂灼穿。
“其命自定,”
“其情自择。”
当最后一个字完成,那由金血写就的十六字判词在空中大放光明,化作一条条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金线,如活物般缠上了沈微眉心的契印。
剥离的剧痛瞬间袭来,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那感觉,不像是撕掉一张贴纸,而是有人正用一把钝刀,从她的命运根源上,一寸寸地剜掉一块不属于她的血肉。
沈微痛得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但她没有发出半声呻吟,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祁诀的衣袖,指甲深陷进布料之中,用眼神告诉他:“别停……继续!”
祁诀的脸色愈发苍白,指尖的金血滴滴答答落在残破的婚碑之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金血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古老的碑石所吸引,缓缓渗入其中。
与此同时,沈微怀中那枚“柳氏遗善”的玉佩也开始发出温润的光芒,与碑面上的金血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一声悠远的鸣响自碑石内部传出,只见碑面上,一行全新的判词在金血的浸润下缓缓浮现,字迹古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天地之威。
“沈微,执名者,补录‘三界见证录’。”
一直麻木跪地的婚判残魂猛然抬头,空洞的眼眶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微光,他转向那块石碑,机械的音调里竟带上了一丝属于“生灵”的波动:“此判……此判未经地府认证……但……但其法理……合理。”
他像是被这行字唤醒了某种沉睡的本能,颤抖着从怀中摸索出一枚残破的旧印,对着婚簿仅存的一角残页,重重地盖了下去。
“存疑……待审。”
话音刚落,一道怨毒的嘶吼声自废墟的灰烬中炸响。
“你以为……改个名字,就能自由了?痴心妄想!情执如网,三界之内,无人能逃!”
墨九卿的残影挣扎着从灰烬中浮现,他比之前更加虚幻,只剩下半张模糊的脸,上面写满了不甘与疯狂。
祁诀缓缓转身,面对那道残影,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抬起还在滴血的手指,平静地说道:“你说得对,情执如网。”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那怨毒的残影,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但网破了,才能看见天。”
话音未落,他以金血为引,在空中迅速画下一道更为复杂玄奥的符文。
【共业承愿】!
“你的执念,我收了。”
他将那道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符印,毫不犹豫地拍向了墨九卿的残影。
“不——!”
墨九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他的残影就像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
但那并非消散,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拉扯着,化作一缕精纯的黑烟,尽数被吸入了祁诀胸口的心焰莲核之中。
莲核微微一颤,那缕黑烟被瞬间压缩,在莲核深处凝成了一道清晰的“残契封印”。
承此共业,亦断此执。
当天边第一缕晨光穿透阴云,洒落在这片废墟之上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沈微眉心的契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朱砂般的淡痕。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婚碑上那行崭新的判词,低声念着,像是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沈微……是我。”
她就是她自己,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任何遗愿的载体。
祁诀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边,看着晨光中沈微的侧脸,嘴角泛起一丝虚弱的笑意。
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闯入脑海:昨天早餐……我吃了什么?
包子?还是粥?
他努力地回想,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那段近在咫尺的记忆。
与此同时,玉牒提示无声浮现。
【警告:‘心火焚识’反噬效果已升级。
因承载‘墨九卿’之残契执念,未来记忆缺失将进入常态化阶段。】
同一时刻,遥远的地府深处,奈何桥边,负责典当记忆的典当童正打着哈欠整理账簿。
忽然,他手中的一本空白账簿自行翻开,封面上浮现出“婚簿副本”四个古字。
典当童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副本首页的“姓氏”一栏,原本被天道规则锁死的空白处,一道金色的篆文自动浮现。
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条全新的规则。
“姓氏栏——开放填写。”
典当童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看着那本账簿,喃喃自语:“天……天要变了……这账……这账再也关不住名字了。”
废墟之上,祁诀缓缓收回了怔忪的目光,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恐慌压在心底。
他不能让沈微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深吸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劫后余生的宁静,可胸腔内那被强行压下的伤势,连同承载墨九卿执念的庞大业力,终于在此刻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一股无法抑制的撕裂感从心焰莲核中爆发开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世界在他眼前猛地一黑,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再也无法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