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工坊的院子。
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滋——滋——
那是金属在那磨。
声音尖锐,听得人牙酸。
赵十郎推开院门。
一股热浪夹杂着铁屑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乱得像个垃圾堆。
废弃的铁料、断掉的钻头、画废的图纸,扔得满地都是。
而在那一堆破烂中间。
有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工作台上。
沈知微。
她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粗布短打,袖子挽到胳膊肘。
头发乱糟糟地盘在头顶,插着根断了半截的炭笔。
脸上全是黑灰,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全是血丝。
却亮得吓人。
死死盯着手里的一根铁管。
手里拿着根细长的钢条,正在那铁管里面一点一点地捅。
那是……
在手搓膛线?
赵十郎懂这个。
膛线这玩意儿,那是枪的灵魂。
有了它,子弹才能转起来,才能飞得远,才能钻得透。
但这年头没机床。
要想在这么细的铁管里,刻出几条均匀、平滑、还要有特定缠距的螺旋线。
难如登天。
全靠手感。
全靠命。
“四嫂。”
赵十郎喊了一声。
没反应。
沈知微像是聋了。
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手里那根管子。
“偏移0.03……”
她嘴里念念有词。
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嚼沙子。
“修正。”
“重来。”
她把手里的钢条抽出来,换了一根,又要往里捅。
手在抖。
那是肌肉痉挛到了极限。
赵十郎看不下去了。
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停下!”
沈知微身子一僵。
没回头。
只是拼命想要把手抽回去。
“别动!”
她尖叫。
“正关键!别动!”
“数据会乱!”
“乱个屁!”
赵十郎手上一用力,直接把她手里的钢条夺了下来,扔在地上。
当啷。
沈知微猛地转头。
那张脸。
把赵十郎吓了一跳。
瘦脱相了。
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
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珠。
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绷断了弦的弓。
“你干什么!”
沈知微吼他。
那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
“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了!”
“这根管子若是废了,又要重头再来!”
“那就别做了!”
赵十郎也吼回去。
“刘瑾死了!”
“脑袋都挂城门上了!”
“你还做这破玩意儿干什么!”
沈知微愣住了。
她看着赵十郎。
脑子似乎转不过弯来。
“死了?”
她眨了眨眼,动作迟缓。
“死了……”
“怎么死的?”
“物理攻击?化学毒素?还是高能打击?”
她还在分析。
还在试图用她的逻辑去理解这个结果。
“被老子砍死的!”
赵十郎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听懂了吗?”
“威胁清除了。”
“不用这枪了。”
“去睡觉。”
沈知微被他晃得头晕。
她呆呆地看着赵十郎。
视线落在他完好无损的左肩上。
“数据……异常……”
她喃喃自语。
“根据上次观测,生还率不足5%……”
“怎么会……”
突然。
她身子一软。
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整个人往下滑。
赵十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
轻。
轻得像张纸。
这几天,她是把自己当燃料烧了啊。
“放开我……”
沈知微还在挣扎。
只是那力气小得可怜。
“枪……还得做……”
“刘瑾死了……还有别人……”
“王甫……拓跋枭……”
“我得……得给你备着……”
赵十郎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女人。
满脑子都是数据。
可这每一个数据背后。
算的都是他的命。
“四嫂。”
赵十郎把她抱起来。
直接放在那张满是图纸的工作台上。
欺身压了上去。
双手撑在她身侧,把她困在自己和桌子之间。
“看着我。”
他命令道。
沈知微被迫抬头。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上有汗水,有胡茬,还有一股子让她心跳加速的雄性气息。
“还要做什么枪?”
赵十郎盯着她。
“我就是这世上最硬的枪。”
“有我在。”
“谁也动不了这个家。”
“也动不了你。”
沈知微的呼吸乱了。
心跳频率直线上升。
这种距离。
这种压迫感。
超出了她的安全阈值。
“你……离远点。”
她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影响散热。”
“体温过高会导致判断失误。”
“那就别判断。”
赵十郎伸手,把她发髻上那根断了的炭笔拔了下来。
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散落。
铺满了整张桌子。
黑与白。
刚与柔。
在这杂乱的工坊里,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
“四嫂。”
赵十郎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按住她的后脑勺。
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
“你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是在心疼我吗?”
沈知微咬着嘴唇。
不说话。
承认这种感性的情绪,对她来说比解开一道高数题还难。
“不说?”
赵十郎笑了。
笑得有些坏。
“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既然四嫂这么心疼我。”
“那我是不是……该给点回报?”
沈知微警惕地看着他。
“什么……回报?”
“我不需要物质奖励。”
“那这个呢?”
赵十郎低下头。
吻。
落在了她干裂的嘴唇上。
没有温柔的试探。
直接就是攻城掠地。
带着一股子霸道,还有一股子要把她嘴里的血腥味尝个干净的狠劲。
“唔!”
沈知微瞪大了眼睛。
大脑瞬间宕机。
所有的数据流全部断裂。
只剩下一片空白。
还有唇上那滚烫的触感。
那是……
什么感觉?
没有逻辑。
无法量化。
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这吻没持续太久。
赵十郎怕她缺氧晕过去。
他抬起头,看着身下那个已经彻底傻掉的女人。
沈知微还在喘气。
胸口剧烈起伏。
那张满是黑灰的脸上,透出一股不正常的红晕。
“这……这是……”
她结结巴巴。
试图寻找一个词来定义刚才的行为。
“这是盖章。”
赵十郎大拇指摩挲着她红肿的嘴唇。
“以后。”
“你就是我赵十郎的御用军火商。”
“也是……”
“我的女人。”
沈知微的瞳孔猛地收缩。
女人?
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她是工匠。
是沈家唯一的传人。
是这乱世里的一颗螺丝钉。
从来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
除了……他。
“系统。”
赵十郎在心里默念。
“查看好感度。”
【沈知微好感度+3,当前好感度:75!奖励黄金盲盒一个!】
成了。
这理工女的防线,一旦破了,那就是决堤的洪水。
“起来。”
赵十郎突然把她拉起来。
“不睡觉了。”
“既然你这么想做这把枪。”
“那咱们就把它做完。”
沈知微一愣。
“做……做完?”
“你不是说不用了吗?”
“那是刚才。”
赵十郎看着桌上那根半成品的枪管。
眼神变得锐利。
“现在。”
“我要让你看看。”
“什么叫真正的效率。”
他坐到那张破旧的椅子上。
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坐上来。”
沈知微傻了。
“坐……哪?”
“这儿。”
赵十郎指着自己的腿。
“这桌子太高,你站着使不上劲。”
“椅子太硬,你坐着硌得慌。”
“我这儿正好。”
“肉垫。”
“还能当固定钳。”
沈知微的脸红得快要滴血。
这算什么理由!
这分明就是……
“快点。”
赵十郎催促道。
“不是说要追求效率吗?”
“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能完工?”
沈知微咬牙。
效率。
对。
为了效率。
“放松点。”
赵十郎双手环过她的腰,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身子绷这么紧,怎么干活?”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每一次呼吸,都能把热气喷在她敏感的脖颈上。
沈知微觉得浑身都在过电。
手抖得更厉害了。
“别抖。”
赵十郎的大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
稳如泰山。
“感觉到了吗?”
“这是我的力。”
“借给你。”
他带着她的手,拿起那根钢条。
重新插进管子里。
“来。”
“推。”
“拉。”
赵十郎带着她的手动。
动作很轻、很慢、也很稳。
每一次推进,都精准地顺着之前的轨迹。
每一次拉出,都带出一缕缕细微的铁屑。
滋——滋——
那原本刺耳的摩擦声。
此刻听起来,竟像是一首暧昧的曲子。
沈知微慢慢平静下来。
她是个专注的人。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能屏蔽外界的干扰。
哪怕此刻她正坐在小叔子的怀里。
哪怕他的手正握着她的手。
“角度偏了。”
赵十郎突然在她耳边说。
手腕微微一转。
帮她修正了方向。
“你怎么知道?”
沈知微惊讶。
这手感,比她还要精准。
“我说了。”
赵十郎笑了笑。
“我是这世上最硬的枪。”
“玩枪。”
“我是祖宗。”
这是实话。
他有系统给的百步穿杨技能。
对弹道、对这种旋转的力道,有着天生的直觉。
两人就这么抱着。
一下。
一下。
把那根枪管里的膛线,刻了出来。
汗水顺着沈知微的额头流下来。
滴在赵十郎的手背上。
赵十郎没擦。
他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两个人为了同一个目标,汗水交融的感觉。
“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赵十郎停下了手。
他拿起那根枪管。
对着光看了看。
里面。
四条膛线,如流水般顺滑,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完美。
“做出来了……”
沈知微看着那根管子。
喃喃自语。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难,也是最完美的一件作品。
“是啊。”
赵十郎放下枪管。
把她转过来。
面对面。
“做出来了。”
“四嫂。”
“你真棒。”
沈知微看着他。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全是水雾。
“十郎……”
她第一次这么喊他。
“谢谢。”
“谢什么?”
赵十郎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顺便把那道黑灰抹得更匀了些。
像只花猫。
“谢你……借我这把力。”
“也谢你……”
“没让我疯掉。”
赵十郎笑了。
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既然要谢。”
“那就来点实际的。”
“什么?”
沈知微又紧张起来。
“以后。”
赵十郎凑到她耳边。
“这工坊。”
“晚上不许锁门。”
“我要经常来……”
“检查进度。”
沈知微脸一红。
检查进度?
这分明就是……
但她没拒绝。
反而把头埋进了赵十郎的颈窝。
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合作愉悦度极高。”
“建议……”
“长期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