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持续的海浪，冲刷着林风的耳膜，也冲刷着他那颗因震撼而近乎停滞的心脏。
他站在刺目的聚光灯下，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陈列在展柜里的珍奇物品，被下方无数黑影贪婪地、狂热地注视着。
这与他想象中“方舟”的样子截然不同，没有庄严的使命感，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虚荣与喧嚣。
不知过了多久，欢呼声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会场内的灯光稍微调亮了一些，虽然依旧以聚焦站台为主，但已经能隐约看到其他九十九个站台上模糊的人影。
他们姿态各异，有的昂首挺胸，享受注视；
有的则略显拘谨。
那个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广阔的空间中：
“方舟历第97次百家代表大会，现在正式开始！”
“第一项议程，欢迎新任编号047代表，正式加入代表序列！”
聚光灯再次猛烈地聚焦在林风身上，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能感觉到，其他九十九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漠然，或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从四面八方落在他身上。
他局促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僵硬地、按照进来前灰衣人简单嘱咐的那样，向着四周微微鞠躬。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比起刚才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这掌声显得敷衍而客套，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接下来，会议进入了一些林风完全听不懂的议题汇报。
什么“资源配给率”、“外部族群规整评估”、“杀戮日生存率分析”……一个个冰冷的词汇从那个主持声音里吐出，配合着空中投射出的复杂数据和图表，让林风头晕目眩。
他偷偷观察其他站台上的代表，他们大多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偶尔，在某个议题间隙，相邻站台的代表之间会进行简短的交流。
林风看到他们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互相点头致意，言语间充满了夸张的赞美和看似真诚的关怀。
“你上次提议的‘基因优化’方案真是高瞻远瞩！”
“过奖了，您主导的‘记忆筛选’游戏才是利在千秋啊！”
但他们转身的瞬间，那笑容便如同劣质的面具般迅速剥落，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疏离。
“为什么……大家都在假笑？”
一个清晰的疑问在林风心中升起。
这感觉，比贫民窟里为了半块合成面包而露出的谄媚更加令人不适。
这里的虚假，披着华丽的外衣，却散发着更浓烈的腐朽气味。
会议的波澜出现在关于下一轮“杀戮日”游戏设计权的争议上。
编号051的代表，一个声音尖细的中年人率先发言：“我认为，下一轮的游戏应该侧重于资源争夺与心理博弈，比如‘饥饿围城’方案，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参与者的潜能，筛选出真正的强者！”
他的话音刚落，编号078的代表，立刻反驳：“放屁！‘饥饿围城’消耗太大，收益不成正比！我看还是‘大逃杀’模式干脆利落！划定区域，投入双倍人数，最后存活者分享所有积分！简单！高效！”
“078！你那是野蛮！毫无技术含量！”
“051！你那套伪善的理论早就过时了！方舟需要的是效率！”
两人隔着虚空，言辞越来越激烈，互相攻击对方的提案，甚至开始揭短，暗示对方在以往游戏中动了手脚，中饱私囊。
会场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其他代表大多冷眼旁观，似乎乐见其成，也有人眉头微蹙，露出不耐的神色。
就在争吵愈演愈烈之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响起，来自编号015的站台。
影像投射出的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
“两位，请稍安勿躁。”015代表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无论是‘饥饿围城’还是‘大逃杀’，本质上都是我们内部资源的消耗与争夺。我觉得，与其大家年复一年地为了游戏的设计权争执不休，为了体现更大的……公平性……”
他刻意顿了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如，我们换一个思路。从方舟‘外’，挑选一位真正的、不世出的‘天才’，由他\/她来专门负责设计游戏。然后，我们所有代表统一进行投票决定是否采用。这样，既避免了内部纷争，又能为方舟注入新的……活力。岂不是更公平，也更……有趣？”
这个提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外面的人？他们懂什么方舟的规则？”
“天才？哼，外面的天才在我们看来不过是蝼蚁！”
“但也不失为一个打破僵局的办法……”
“谁知道外面找来的会不会是个疯子？”
争吵的范围扩大了，支持、反对、质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整个会场变得如同嘈杂的集市。
林风茫然地听着这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争论，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代表们为了所谓的“游戏设计权”而面红耳赤，心中那股荒谬和不安感越来越强。
他们轻描淡写讨论的“游戏”，背后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啊！
就在争论似乎要无限持续下去时，天穹之上，那个毫无感情的系统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今日国会日议程到此结束。”
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代表，无论刚才情绪如何激动，此刻都立刻收敛了表情，恢复了那种程式化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系统提示音继续：
“接下来，是新任编号047代表的上任仪式。”
“唰！”
所有的灯光再次熄灭，只剩下一道最粗壮、最耀眼的聚光灯，如同通天之柱，将林风和他所在的047号站台完全笼罩。
他再次成为了全场唯一的焦点。
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好奇或审视，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注视。有怜悯，有漠然，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在这时——
“咻——嘭！！！”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寂静，紧接着，巨大的爆鸣在会场高高的穹顶之外炸响！
绚烂的烟火，如同最瑰丽的梦境，在模拟的夜空中轰然绽放！金色的流火，紫色的星雨，蓝色的漩涡……将整个会场映照得流光溢彩，恍如白昼。
烟火不断升空，炸开，组合成各种复杂而华丽的图案。
最终，所有的光芒与色彩在天穹的最高处汇聚、凝结，形成了两个巨大无比、璀璨夺目、让整个方舟都能清晰看到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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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的光芒映照在林风年轻的、尚带稚气的脸上，明暗不定。他仰着头，看着那为他而绽放的、盛大而虚幻的“荣耀”，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只有一种置身于巨大舞台中央，却不知剧本，也不知何时会被推下深渊的……冰冷与茫然。
这烟火，很美。
但美得，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