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那深邃的目光扫过林风一行人，最后落在林风身上。
他微微欠身，做了一个优雅的“请”的手势。
“年轻的少年，以及你的伙伴们，”他的声音如同微风拂过琴弦，“不知能否占用诸位……五分钟的时间？我想讲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这座‘恶之都’，或许也发生在无数类似角落里的……小小的故事。”
53号闻言，立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浪费时间”几个大字。
“讲故事？在这鬼地方？老子没空听你在这吟诗作对！要找人就赶紧，别耽误正事！”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不善地瞪了诗人一眼，又看向林风，意思很明显——别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鲁鲁也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诗人，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些散发着金属和火药味的武器店铺，显然对所谓的“故事”提不起太大兴趣。
他扯了扯林风的衣袖，小声道：“咱们还是快点去找人吧？这里怪怪的，我不喜欢。”
诗人对于53号的恶劣态度和鲁鲁的直言不讳并不在意，只是依旧微笑着看着林风，等待着他的决定。
林风看着诗人那双仿佛能映照出人心的眼睛，又看了看腕环上那个稳定闪烁、指向不远处的光点。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看似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诗人，或许并非无的放矢。
“五分钟。”林风最终点了点头，对97号示意了一下。
97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林风身侧，表明了她的立场。
53号见林风竟然真的同意了，气得冷哼一声，甩下一句“随你们的便！老子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摆满改装枪械的摊位走去。
鲁鲁看了看林风，又看了看53号离开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林风说了句“我去看着那家伙，别让他惹事！”然后小跑着追53号去了。
小小的“舞台”旁，此刻只剩下诗人、林风以及沉默的97号。
周围工人们的喧嚣、金属的撞击声、偶尔响起的粗鲁叫骂，都成了这个即将开始的故事的背景音。
诗人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广场边缘几张供工人休息的长椅。
林风点头。
三人走到长椅边坐下，忽略了周围偶尔投来的怪异目光。
诗人整理了一下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亚麻布衣服，目光投向远处那喷吐着黑烟的烟囱，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某个久远的过去。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叙述史诗般的庄重与感伤。
“在很多年前，或许是在某个类似‘恶之都’的角落，又或许是在方舟之外的某个被遗忘的废墟……有一个孩子。”诗人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描绘一幅黑暗的图景。
“他出生在这座城市最肮脏、最不见天日的沟渠里。他的父母，是这座城市最底层的蝼蚁，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附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帮派，做着最危险、最卑微的活计——运送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那孩子记忆中的家，永远弥漫着劣质酒精和绝望的气味。父母脸上很少能看到笑容，只有日复一日的疲惫和对明天的恐惧。但即便如此，在那些难得的、没有争吵和殴打的夜晚，母亲会哼着走调的歌谣，父亲会用粗糙的手掌笨拙地抚摸他的头顶……那是他黑暗童年里，仅有的、微弱的光。”
诗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连这点微光，也很快被彻底掐灭了。一次失败的‘货物’交接，一场黑吃黑的火并……他的父母，连同那个小帮派，一夜之间被更强大的势力碾碎，如同路边的虫蚁。他躲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眼睁睁看着父母倒在血泊中，连一声哭喊都不敢发出。”
“他被发现了。不是被拯救，而是被另一伙人，一伙专门搜罗流浪儿、孤儿，将他们训练成小偷、扒手、乃至更不堪用途的走私贩子带走了。从那一天起，他坠入了真正的地狱。”
诗人的声音平静，但描述的景象却残酷得令人窒息。
“打骂是家常便饭，饿肚子是常态。他被逼着去偷，去抢，用瘦小的身体钻进狭窄的通风管道，去窃取情报或财物。完不成任务，就没有饭吃，还会被关进漆黑冰冷的地下室，与老鼠和蟑螂为伴。他学会了在拳头落下时蜷缩身体，学会了在呵斥声中麻木内心，学会了在抢夺食物时像野兽一样龇出牙齿。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还是个人了。”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诗人的语气在这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正的暖意。
“那女孩和他年纪相仿，也是被那伙人控制的可怜虫。但她不一样，她的眼睛里有光。她会偷偷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会在他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时，轻轻哼唱他母亲曾经哼过的、早已模糊的歌谣。她会在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后，用偷偷积攒的、脏兮兮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伤口。”
“是她，让他快要冻结成冰的心脏，重新感受到了一丝温度。是她，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是被爱过的孩子。他们互相依偎，在无尽的黑暗中，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救赎。”
“他们甚至策划了一场幼稚却充满希望的逃亡。利用一次外出‘干活’的机会，他们真的逃掉了！躲进了一个废弃多年的、据说闹鬼的教堂。那里没有食物，没有温暖，但也没有打骂和恐惧。他们靠着偷来的少量干粮和雨水，度过了人生中最短暂、却最像‘活着’的几天。”
诗人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恸。
“但噩梦，从未远离。那伙人找到了他们。一群人闯入了那片他们视为‘天堂’的废墟。”
“他们当着男孩的面，撕碎了女孩单薄的衣物。辱骂，殴打，肆无忌惮的蹂躏……女孩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摧残着。”
诗人的话语停顿了，仿佛不忍再说下去。林风的心也紧紧揪了起来，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幅地狱般的景象。
“但是……”诗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崇敬，“即便在那样的痛苦和屈辱中，那个女孩……她始终看着躲在角落、吓得无法动弹的男孩。她的脸上布满泪水和伤痕，嘴角淌着血，可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她在对他笑。”
“用尽最后的力量，无声地告诉他……不要怕，要活下去。”
“那一刻，男孩的世界彻底崩塌，又被一种更加极端的情感重塑。他看着女孩最终像残破的花朵般凋零，看着那群恶魔扬长而去，心中所有的恐惧、懦弱、彷徨……都燃烧成了唯一的东西——”
“恨。”诗人轻轻吐出这个字，却重如千钧。
“他活了下来。像野草一样，在那座罪恶都市的缝隙里顽强地活了下来。他吃尽苦头，忍受屈辱，学习一切能让他变强的技能。他只有一个目的，一个支撑着他没有在黑暗中彻底疯掉的目的——摧毁。摧毁那座城市里所有的黑暗，所有以强凌弱的规则，所有制造悲剧的源头！”
诗人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林风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
“很多年过去了，那个孩子长大了。他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机会。但他发现，想要摧毁根深蒂固的黑暗，他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他自己化身为更强大、更冷酷的黑暗，用绝对的力量和恐惧，将原有的秩序碾碎，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也必将被黑暗彻底吞噬。”
“要么……他选择遗忘。忘掉那个女孩的笑容，忘掉父母的鲜血，忘掉所有的痛苦和仇恨，捡起他早已丢弃的、被视为软弱的‘善良’，假装一切从未发生，麻木地度过余生。”
诗人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紧紧盯着林风，一字一句地问道：
“年轻的‘王’啊……”
“如果……是你。”
“你会……怎么选？”
林风彻底沉默了。
诗人的故事，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里反复切割。那个男孩的遭遇，是他无法想象的黑暗。
虽然他小时候也生活在贫民窟，日子清苦，受人白眼，但至少……他有父亲林哲森，有弟弟林生支撑他保持笑容。
他从未经历过那种彻底被世界抛弃、在绝望深渊中挣扎的滋味。
选择成为黑暗？还是选择遗忘与麻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听完这个故事，更想念方舟外的家人了…
他看着诗人，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给不出答案。
诗人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脸上恢复了那种超然和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讲述着血与泪的故事的人不是他。
“好了，”他轻轻拂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的故事，就到这里了。我该走了。”
他转身欲行，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侧过头，用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根细长教鞭，指向广场边缘一栋格外显眼的建筑——那是一座通体被喷涂成哑光黑色、外观庞大而陈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多层商场。商场的窗户大多破损或被木板封死，透着一股荒废和危险的气息。
“对了，”诗人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们来西城区，应该是要找人吧？”
“看到那个黑色的商场了吗？”他微微一笑，眼神意味深长。
“或许，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面。”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过身，哼着那不知名的、带着悲怆与希望的曲调，重新融入了西城区灰暗而汹涌的人潮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林风和97号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个关于黑暗、温柔与抉择的故事，而目光，则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远处那座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黑色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