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溪出列,站在一众命妇之前。
她面容尚带着十七岁女子的娇嫩,可神情却有着处变不惊的笃定。
看着内侍们将画卷缓缓展开,楚南溪自信,那青绿山水画上的白雪,从未有现在这般磅礴与绚烂。
那是一种重生的绚烂。
赵祁走下龙椅,站到《风雪江山图》之前,这幅图与之前刚刚反白相比,颜色更灵动,最妙的是,楚南溪给画重新上色,竟然没影响到原画,这得深刻理解这幅画的人才能做到。
此刻只怕是父皇重生,也找不到一点瑕疵。
“民妇楚氏只不过是借花献佛,将修复的《风雪江山图》敬献给陛下,祝陛下松柏之姿,经雪愈茂。
只盼民妇没有辱没先皇原画风采,借陛下那一斛东珠,让风雪江山重沐冬日暖阳。”
东珠?
难怪远远看去,雪上似乎洒着阳光,原来是珍珠粉的光泽。
楚娘子还真是......奢华大气!
贺骞是见过“黑雪”的,何止见过,他还负责牵头修缮过,可大半幅画的黑雪,岂是那么容易遮盖的?
想不到,“黑雪”还真让这位楚娘子修复了。
贺骞只想着修画技术问题,站在前列的大臣们,想的却是官家得位不正,守不住大夏江山的传言。
如今,这幅江山图焕然一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以前还跟风感叹的官员都恨不得偷偷掌嘴:
果然什么事都不能那么绝对,亲水台塌了,挖出祥瑞还有些靠运气,可毁损的画还能修复,这谁能料到?
官家这个生辰没白过,祝他新的一岁快长快大......
“哈哈哈哈,朕不但能守住江山,总有一天还能重现大夏辉煌。”赵祁意气风发,他满眼笑意看向楚南溪,
“楚氏听旨。”
楚南溪赶紧跪下:怪事,穿到书里,连下跪都变麻溜了。没关系,女儿跪下得黄金,赏赐些银子、宅子也行。
却听赵祁道:
“楚氏南溪,天资敏悟,通晓缮治之术,特破格授予秘阁缮治待诏,秩正八品,掌秘阁图籍修缮之事,尔当勤慎奉职,以继文脉。钦此。”
哦,原来是缮治待诏,这个职位很久都没来人了,遇到难于修复的书画,他们还要到外面四处寻能工巧匠。
贺骞事先已得了秘书省通知,方能坦然接受。
其他现场听到官家大殿敕封女官的大臣们,可就没那么淡定。
“正八品?女官不是只有等级没有品级吗?”
“那是内廷女官才轮等级,你没听说她是到秘阁任职吗?跟咱们是一个序列!”
“女人怎能在官府任职?她是宰相夫人,本就该敕封诰命做个命妇,为何要让她走官职?”
皇兄这是在玩什么?信王垂眉敛目:
难道他是在警告我,朝堂是他说了算?可我不能等他册封太子之后才争......
谢晏暗暗叹了口气:官家要开始收权了,卿卿只是他插在朝堂宣示主权的旗,得圣心者,女人亦可为官,失圣心者,权臣也是草芥。
卿卿定是要生气了,明明是喜欢早上赖床的一个人......唉,和官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她不必点卯当值。
楚南溪更是一肚子气:
给我封官你问过我了吗?金银豪宅你不给,却让我上班!难道我是天选打工人?
无论如何,她还是领旨谢恩了。
回到队列里,怀宁长公主赵莫离、信王妃魏向晚,都笑着恭喜她。
赵莫离眼神里竟有些羡慕:“女子封官,却不是后宫女官,这还真是了不得的事,”
楚南溪:其实我更喜欢赏钱的。
天申节大殿注定不平静,有人兴风,就有人作浪。
楚南溪献礼之后,赵祁志得意满,后面官员也不再按顺序唱礼,而是有意愿便主动上前献礼。
一时间,大家都只是小声议论,无人上前唱礼。
只见四品官员队伍中站出一人:
“启禀陛下!安国公的《百女献寿图》背后血泪斑斑,实在不宜做陛下的贺寿之礼!”
谁这么煞风景?
大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清算开始了!
楚南溪丝毫不掩饰眼里对赵世策的憎恨。昨晚她终于见到约好到临安见面,却迟迟不见赴约的沈丹娘。
可沈丹娘身上多处瘀痕、奄奄一息。
因她是外乡人,县衙并无苦主报案,连尸账都省了。
出列之人,正是有资格弹劾官员的四品左谏议大夫,荣易。
若换个人说这话,赵祁会想都不想,只一句“容后再议”,便打发了那不识趣的家伙。
可对谏议大夫不行。
大夏承祖制,祖制便是谏议大夫可以在任何时候弹劾任何人,包括赵祁自己。
这是祖宗给他找的不痛快。
赵祁不悦道:
“荣爱卿何出此言?就算皇叔为了这幅绣字四处网罗绣娘,让临安绣娘难求,那也是为了集众人之力绣出此作,流芳千古。”
高进忠曾提醒过他,赵世策为了贺礼出风头,利用职权将绣女强行“请到”府中,闹出些小范围的民愤。
可大夏姓赵,若他们连这点权利都没有,谈什么坐拥天下?
此等小事,赵祁打定主意护着赵世策,便故意在话里加了“皇叔”二字。
“若赵府尹只是让临安短暂绣娘难求,微臣万万不敢说此话。”
荣易本就不苟言笑,此时的他,像是被拦在江堤之外的潮水,愤怒得想扑向江岸,撕毁一切。
“请陛下恕臣在大喜日子里给陛下添堵,可赵府尹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微臣忍至今日已是忍无可忍。
陛下请看,这是在制作此幅《百寿图》期间,赵世策与其子赵东阳,强暴、玩弄良家女子名单。”
“啊?这......”
“国公爷糊涂啊,德行有亏,这事被谏官盯上,不去了差遣恐怕完不了事。”
“安国公是皇亲国戚,当年又有拥立之功,回去休息几年,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官家还能不买他的帐?你瞎操什么心。”
“你俩少说点,没看到官家脸色很难看?”
官家赵祁确实脸色难看,而且谢晏居然装作没看见,没给他递台阶。
玩弄良家女子,这事可大可小,不行就把赵世策与平江府府尹换一换,过两年大家就把这事给忘了。
“官家,本官冤枉啊!本官日日关注绣字进展,与那些女子接触自然多了些,难免日久生情,男女间你情我愿,不知荣谏议从哪里听来的一面之词?”
赵世策没料到荣易会跳出来生事。
他俩是老相识了,但荣易这个人死心眼,一直对他敬而远之。前几年朝廷缺人,就因为他不好说话,一不小心给他坐到了谏议大夫的位置。
不过,事不大。
听到赵世策辩驳,赵祁松了口气,台阶可算来了,他赶紧道:
“此事还需进一步调查,荣爱卿可将此案交予大理寺,今日殿中尚有女眷,不宜谈论朝政。”
只见荣易将头上三梁冠摘下,双膝跪地,向官家行了个大礼道:
“荣易不谈政事,只谈家事。
今日宁愿革职,也要请官家为微臣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