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镜在紫宸殿“醒来”后的第三天,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能下地走路,能正常吃饭,能板着脸吓唬试图劝她“多休息几天”的卫琳琅。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不一样了。
不是失忆那么简单。她记得自己是女帝,记得曦儿和曦曦,记得朝中重臣的名字和职责,甚至记得十年前某个小官贪污案的处理细节。可提起“谢玄”这两个字,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眼神会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迅速恢复正常,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卫琳琅私下找柳拂衣嘀咕:“这封印是不是封得太狠了?连情感都封了?”
柳拂衣摇头:“不是封了情感,是封了‘关联’。陛下记得所有事,唯独不记得那些事和皇夫之间的联系。就像……看一本写得很好的书,但主角的名字被涂黑了,你记得情节,却想不起是谁在经历这些。”
“那能恢复吗?”
“不知道。”柳拂衣叹气,“规则层面的封印,人力无法破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皇夫自己回来,亲自解开。”
卫琳琅不说话了。
两人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正在陪孩子们玩的萧玉镜。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小木剑,一本正经地教萧曦怎么握剑。萧曦则抱着布兔子坐在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阳光很好,画面很温馨。
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个总是安静站在她身后,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胡闹的人。
“皇夫他……”卫琳琅声音发涩,“真的回不来了吗?”
柳拂衣沉默了很久,才说:“他的意识碎成了星尘,一部分被封印在维度深处,一部分……可能已经消散了。要重聚,除非发生奇迹。”
“奇迹啊……”卫琳琅仰头看天,“咱们这位陛下,不就是个行走的奇迹吗?”
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传来萧曦的惊呼:
“母后!你的手!”
两人连忙看去。
只见萧玉镜握着木剑的右手,正在变得透明!
不是幻觉,是真的在一点点消失,从指尖开始,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金白色光芒的粒子,像流沙一样飘散在空气中!
“陛下!”卫琳琅和柳拂衣同时冲过去。
但萧玉镜自己却很平静。她低头看着正在消失的手,甚至还好奇地动了动手指——透明的手指做出握剑的动作,金白色的粒子流泻得更快了。
“母后!”萧曦吓坏了,想抓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他的手穿过了那些粒子,像穿过一片光。
“别怕。”萧玉镜用左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很温柔,“母后只是……要变成星星了。”
“为什么?!”萧曦哭起来,“曦曦不要母后变成星星!曦曦要母后!”
萧玉镜想抱她,但右手已经完全消失了,左手臂也开始透明化。她只能蹲下身,用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擦去女儿的眼泪。
“母后也不想走。”她轻声说,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萧玉镜”的、深藏的哀伤,“可这是……代价。”
为了净化镜墟,为了拯救两个世界,她和谢玄动用了超越规则的力量。现在,规则来收取代价了——不是死亡,是“存在形态”的转化。
他们的身体无法再维持“人类”的形态,必须化作更基础的能量粒子,一部分回归世界本源,一部分……飘向未知的远方,等待渺茫的重聚可能。
“可是……”萧曦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父皇呢?父皇也会变成星星吗?”
萧玉镜怔住了。
父皇……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封印的某个角落。无数画面汹涌而出:雪地里的追逐,镜湖边的痛哭,朱阙台的笙歌,太和殿上的并肩,还有……最后时刻,他碎成星尘时,那个温柔的笑容和无声的“等我”。
她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他……”她哽咽着,透明化的速度骤然加快,整个人都开始发光,“他已经……先一步变成星星了。”
“那母后也会去找他吗?”萧曦哭着问。
萧玉镜看着女儿,又看看儿子,最后,很用力地点头:
“会。”
“母后答应你们,一定会找到他。”
“然后一起回来。”
“拉钩?”萧曦伸出小指。
萧玉镜想伸手,但左手也已经透明到无法弯曲了。她只能倾身,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手:
“拉钩。”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体彻底崩散!
无数金白色的光粒子如烟花般炸开,却没有消散,而是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像一片微缩的星河。
“母后——!!!”
两个孩子哭着伸手去抓,光粒子从他们指缝间流过,温暖而轻盈。
卫琳琅和柳拂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想做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规则的意志。
无人可以违抗。
光粒子在空中汇聚、流转,最后分成了两股——
一股较大,闪烁着柔和的金色光芒,缓缓下沉,融入脚下的土地。那是属于萧玉镜的、与这个世界羁绊最深的部分,将回归大晏的本源,成为守护这片山河的永恒能量。
另一股较小,却更璀璨,是纯粹的白金色。它们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仿佛在告别,然后突然加速,冲天而起,穿透云层,消失在茫茫天际。
那是她意识的核心,是“萧玉镜”这个存在最本质的部分。
她要去赴一个约。
找一个可能已经消散的人。
守一个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
光粒子完全消失后,院子里恢复了平静。
只有两个孩子压抑的哭声,和地上那柄掉落的小木剑。
卫琳琅弯腰捡起木剑,握在手里,许久,轻声说:
“这算什么事啊……”
“打了胜仗,救了世界,然后……主演没了?”
柳拂衣看着天空,忽然说:“你相信奇迹吗?”
“以前不信。”卫琳琅也抬头,“但现在……好像得信一下了。”
不然这故事,也太他妈虐了。
远处,皇宫的钟声响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个没有女帝,也没有皇夫的新时代,开始了。
但有些人,有些事,不会因为离开就被遗忘。
就像那些化作星光的人。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这片他们爱过的土地。
和土地上,他们爱着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