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镜的意识坠回大晏世界的过程,有点像喝断片了——而且还是喝的是掺了蒙汗药的那种。
前一秒还在虚空里跟世界规则撕扯,下一秒就“啪叽”一声摔回了自己的身体里。之所以知道是“啪叽”,是因为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紫宸殿的龙榻上,姿势很不雅观,像一只被拍扁的青蛙。
“唔……”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能动。又试着抬了抬眼皮,也能抬。再试着……想了想自己是谁。
嗯,萧玉镜,大晏女帝,谢玄的……等等,谢玄是谁?
这个名字在脑海里划过时,像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瞬间蜷缩起来。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汹涌而出:
雪地里追着一个白衣背影跑。
镜湖边上哭得撕心裂肺。
朱阙台里夜夜笙歌。
太和殿上并肩而立。
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笑起来像两朵小花。
还有……还有……
她死死按住太阳穴,冷汗涔涔而下。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昨天才发生,可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某个很重要的人。
某个应该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用那种既无奈又纵容的眼神看着她胡闹的人。
“陛下?!”
殿门被猛地推开,卫琳琅连滚带爬冲进来,看到趴在床上的萧玉镜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三秒钟后,他“嗷”一嗓子喊出来:“陛下醒了!!!柳拂衣!!!快来!!!”
一阵鸡飞狗跳。
柳拂衣冲进来把脉,顾青眉冲进来抹眼泪,墨渊冲进来……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又默默退出去安排警戒了。
萧玉镜被一群人围着,脑子还是懵的。她看着卫琳琅那张写满“谢天谢地你还活着”的脸,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和嘴角的水泡,忽然问:
“谢玄呢?”
殿内瞬间死寂。
卫琳琅的笑容僵在脸上,柳拂衣把脉的手顿了顿,顾青眉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卫琳琅张了张嘴,声音发干,“皇夫他……还有点事,暂时……回不来。”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连三岁孩子都骗不过。
但萧玉镜没有追问。
因为在她问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空落落的疼痛。那不是生理上的痛,是某种更深层的、灵魂层面的缺失感。
她知道了。
他不在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那个应该在她醒来时第一个出现的人,不在了。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没再说话。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后还是柳拂衣打破沉默:“陛下刚醒,需要静养。你们都出去吧,我留下观察。”
众人默默退下。卫琳琅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殿内只剩下萧玉镜和柳拂衣。
“柳太医,”萧玉镜靠在床头,声音很轻,“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柳拂衣沉默良久,才说:“陛下昏迷了三日。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您的记忆可能……受到了一些影响。”
“什么事?”
“……”柳拂衣答不上来。
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世界规则的封印是强制性的,任何试图透露真相的言语都会被无形力量干扰。他试了几次,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含糊的咕哝。
萧玉镜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很疲惫,像深秋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叶子。
“算了。”她说,“想不起来,就算了。”
反正……心已经空了一块。
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
她闭上眼,准备继续睡。可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响在意识深处的、温柔而坚定的女声:
“曦儿,曦曦。”
萧玉镜浑身一震。
那是……她的声音?
不,不完全是。那声音里除了属于母亲的温柔,还有一种更悠远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沧桑感。
声音继续响起,像在念一封信:
“如果你们听到这段话,说明母后和父皇……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别哭。母后最不喜欢看你们哭了,尤其是曦曦,哭起来像只小花猫,丑丑的。”
一段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小小的女孩趴在她怀里,哭得鼻涕泡泡都出来了,她一边笑一边擦,说“曦曦哭起来丑丑的”。
“曦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父皇教你的剑法,要每天练,但不能光练剑,也要读书。卫琳琅虽然不靠谱,但学问是真的,不懂的就问他。墨渊叔叔知道很多秘密,但你得学会怎么让他开口。柳太医的药很苦,但得喝,身体好了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又一段画面:男孩板着小脸练剑,谢玄在旁边指导,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曦曦,母后给你留了好多漂亮的珠子和布料,在库房第三个箱子里。想母后了,就穿一串珠子,或者绣一朵花。沈将军会保护你们,他答应过母后的。顾姨姨肚子里有小宝宝了,等宝宝出生,你们就是哥哥姐姐了,要像母后疼你们一样疼他。”
画面里,小女孩举着歪歪扭扭的绣品,得意地说“曦曦绣的花花!给母后!”
“这江山,是父皇母后打了十年、守了十年,才换来的太平。现在交给你们了,可能会很重,可能会很累。但母后相信,你们扛得起。”
“因为你们是我们的孩子。”
“流着最勇敢的血,长在最温暖的爱里。”
声音在这里停顿了很久。
久到萧玉镜以为结束了,它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哽咽:
“还有……如果有一天,你们遇到了一个叫‘林微’的人,或者听到‘镜瞳’这个词……”
“替母后……说声谢谢。”
“也替母后……告诉她,她做得很好。”
最后一句,轻得像叹息:
“父皇和母后,永远爱你们。”
“要好好的。”
“等我们……回家。”
声音消散了。
萧玉镜睁开眼,脸上全是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眼泪止不住。心脏那个空落落的洞,被这段话填进了一点点温暖,却又带来了更多的酸楚。
柳拂衣默默递过来一块手帕。
“陛下,”他轻声说,“两位殿下……还在偏殿等着。”
萧玉镜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腿有点软,但她站住了。
走到门边时,她忽然回头,问柳拂衣: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柳拂衣摇头:“陛下一直闭着眼。”
“是吗……”萧玉镜喃喃道,推开了殿门。
门外,走廊尽头,两个小小的身影正眼巴巴地朝这边看。
看到她走出来,两个孩子眼睛同时亮了。
“母后——!”
他们飞奔过来,扑进她怀里。
萧玉镜蹲下身,紧紧抱住他们。温软的小身体,熟悉的奶香味,还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无法割舍的羁绊。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不管忘了什么,不管失去了谁。
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母亲对孩子的爱。
比如孩子对母亲的依赖。
比如这个她守护了十年,也将继续守护下去的江山。
“曦儿,曦曦。”她轻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已经稳住了,“母后回来了。”
“父皇呢?”萧曦仰着小脸问。
萧玉镜顿了顿,然后笑了,那笑容里有泪光,也有坚定:
“父皇……去给母后买桂花糕了。”
“要很久吗?”
“可能有点久。”她摸着女儿的头,“但母后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因为……”
她抬起头,望向殿外湛蓝的天空,一字一句:
“他答应过我的。”
“从不食言。”
阳光洒进来,照亮了相拥的母子三人,也照亮了萧玉镜眼底深处,那抹被封印的、却永不熄灭的赤金色光芒。
像在等待。
也像在……守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