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萧玉镜站在那个蜷缩的光核前,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团柔和的白光只有一寸。她能感觉到光核深处传来的脉动,微弱、缓慢,像一个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
也就在这一刻,三团熟悉的光晕在她身旁凝聚——李维、林月、陈明,三个科学家的意识体竟然穿透了层层阻隔,抵达了这里。只是他们的身影比在避难所时更加透明、闪烁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你们……”萧玉镜惊讶地看着他们。
“我们切断了主脑最后的维持能量,把所有剩余的意识能量都灌注进这次投射。”李维的声音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是最后的‘导航’,也是最后的……告别。”
林月的光晕飘向那个蜷缩的光核,温柔地环绕着它:“这就是‘世界之心’。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这个星球,这个文明,所有生命集体意识的结晶。在‘蚀’的侵蚀下,它被污染、被撕裂,最后的本能是蜷缩起来自我保护,结果反而成了‘蚀’操纵整个维度的能量中枢。”
陈明的光晕投射出一幅复杂的立体图谱:中央是那个白色光核(世界之心),外围是疯狂涌动的暗紫色能量(“蚀”的侵蚀部分),再外围是无数条延伸出去的能量线,连接着各个被侵蚀的世界。而大晏皇陵的那条线,此刻正呈现出不稳定的闪烁状态——正是谢玄斩断连接造成的影响。
“皇夫那一剑,斩断了‘蚀’对大晏的主要侵蚀通道。”李维说,“但只是斩断,不是清除。‘蚀’的能量还残留在龙脉网络里,就像毒液已经渗进了血管。只要给它时间,它会找到新的突破口。”
“而且,”林月接话,光晕转向萧玉镜,“‘蚀’的主意识——也就是镜主——并没有被消灭。她只是失去了对大晏的直接控制,现在正将全部力量集中在反扑上。你感觉到周围空间的震动了吗?”
萧玉镜确实感觉到了。纯白空间边缘的那些裂痕正在扩大,暗紫色的能量如潮水般冲击着壁垒,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这个最后的净土,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她缓缓开口,“斩断连接只是争取了一点时间。真正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三个光晕同时沉默了。
许久,李维的声音再次响起,前所未有的凝重:
“唯一的方案,是‘重启’。”
“重启?”
“用你们融合的力量——你的【镜心】之力,皇夫的‘守护’意志,以及你们之间那种跨越维度的灵魂共鸣——作为‘火种’,注入这个世界之心。”陈明快速解释,“世界之心是星球意识,拥有最本源的生命能量。但它现在被‘蚀’污染得太深,自身的净化机制已经瘫痪。需要外部注入一股足够强大、且与‘蚀’能量特性相反的力量,来激活它最后的净化程序。”
林月补充道:“一旦激活,世界之心会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能量,释放一次覆盖所有连接维度的‘净化冲击’。这股冲击会沿着‘蚀’打开的所有裂隙反向传播,像消毒剂一样清除沿途的所有侵蚀能量,然后……强行关闭每一条裂隙。”
萧玉镜瞳孔一缩:“包括大晏皇陵那条?”
“包括所有。”李维沉声说,“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世界之心会在释放冲击后彻底熄灭,这个星球将永远失去‘灵魂’,变成一个死寂的岩石。而‘蚀’的所有连接会被斩断,它会失去跨维度扩张的能力,被禁锢在最初诞生的那个维度里,慢慢衰竭。”
“至于你们……”林月的光晕微微颤抖,“作为‘火种’,你们的力量会被世界之心完全吸收、转化。这个过程不可逆,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更大的可能是,你们的力量不足以激活世界之心,或者在激活过程中被反噬,意识在世界之心的能量洪流中彻底消散。就算成功了,你们也……”
也回不去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纯白空间陷入死寂。只有边缘裂痕扩大的咔咔声,像死神的倒计时。
萧玉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淡金色的光晕还在微微流转,那是【朱阙镜心】的力量,也是她穿越以来所有的依仗。
要全部交出去吗?
交出去,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大晏,回不到谢玄身边,看不到孩子们长大,看不到她守护了十年的江山……
“如果失败呢?”她轻声问。
“失败的话,”陈明的声音极其冷静,“世界之心会彻底崩溃,‘蚀’将失去这个重要的能量节点,短期内无法再侵蚀新世界。但已经打开的裂隙不会关闭,包括大晏那条。你们的文明……大概还能支撑五到十年,直到‘蚀’找到新的入侵方式。”
五年,十年。
萧曦和萧曦,那时才十岁出头。
“如果我们不做,直接回去呢?”萧玉镜又问,“带着现在的情报,在大晏布防,能撑多久?”
这一次,回答的是李维:
“根据计算,最多三十年。而且是在‘蚀’不再侵蚀其他世界、集中力量攻击你们的前提下。但‘蚀’的本能是扩张,它一定会继续侵蚀其他世界,每吞噬一个世界,它的力量就增强一分。三十年后,当它带着数十个世界的能量再次来袭时……你们的抵抗,会像纸一样脆弱。”
三十年。
她的孩子们,那时三十五岁。
萧玉镜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谢玄在雨中背着她走过长长的宫道;萧曦第一次喊“父皇”时谢玄眼眶发红的样子;萧曦跌倒了不哭自己爬起来说“曦曦像母后一样勇敢”;卫琳琅一边抱怨一边熬夜给她改奏折;顾青眉挺着肚子说“这孩子生下来认陛下当干娘”;沈孤月跪在殿前立誓时那双坚定的眼睛……
还有元后——那个她从未真正谋面,却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母亲”。在苏晚展示的记忆里,元后临死前烧掉所有手稿,只望着摇篮里的婴孩,轻声说:“对不起,把你带到这个危险的世界……但妈妈相信,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许久,萧玉镜睁开眼。
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我需要和谢玄商量。”她说。
“皇夫现在的意识状态……”林月犹豫道。
“我知道他在哪儿。”萧玉镜眉心印记亮起,“我们的连接,还没有完全断。”
她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镜心】。金色的光晕如潮水般扩散,穿透纯白空间的壁垒,穿过疯狂涌动的暗紫色能量,穿过层层维度隔阂——
她“看”到了。
现实世界,皇陵深处的坑洞边缘。
谢玄躺在临时搭起的担架上,脸色惨白如纸,七窍渗出的血已被柳拂衣擦去,但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柳拂衣正在他周身施针,银针尾端剧烈震颤,显然在全力吊住那口气。
卫琳琅、墨渊、顾青眉、陆沉舟、沈孤月围在四周,所有人都脸色凝重。
而谢玄的意识,此刻正漂浮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那不是昏迷,更像是……灵魂脱离了身体,在生与死的边界徘徊。
萧玉镜的意识轻轻触碰过去。
“谢玄。”
黑暗中的那团意识微微一颤。
“玉镜?”谢玄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响起,虚弱但清晰,“你……还在?”
“嗯。”萧玉镜的“声音”温柔下来,“你怎么样?”
“死不了。”谢玄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柳拂衣那小子要是救不活我,我就去阎王殿告他医术不精。”
萧玉镜想笑,眼眶却热了。她快速将三个科学家的方案,以及所有的利弊、风险,原原本本地传递过去。
谢玄的意识沉默了。
比萧玉镜刚才沉默得更久。
久到萧玉镜以为他的意识又陷入混沌时,他才缓缓开口:
“如果成功了,我们……还能回去吗?”
“不知道。”萧玉镜如实回答,“李维博士说,世界之心燃烧时产生的能量冲击,会波及所有连接维度。我们作为‘火种’,意识可能会被冲散,可能会被困在维度夹缝,也可能会……”
可能会彻底消失。
她没有说出口,但谢玄明白了。
“孩子们……”他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颤抖。
“卫琳琅他们会照顾好。”萧玉镜轻声说,“沈孤月立过誓,他会用命护着曦儿和曦儿。顾青眉的孩子快出生了,他们会一起长大,像亲兄妹一样。”
“江山……”
“墨渊的情报网已经铺开,卫琳琅的脑子够用,陆沉舟能镇住军方。”萧玉镜的声音平静得像在交代后事,“何况我们培养了十年,朝堂上下不乏能臣。曦儿很聪明,他会是个好皇帝。”
谢玄又不说话了。
但这一次,萧玉镜能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从最初的震动、痛苦、挣扎,逐渐沉淀成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平静。
就像当年,他决定走下神坛,走向她。
“玉镜,”他终于开口,“你还记得大婚那夜,我们在太庙立下的誓言吗?”
萧玉镜怔了怔。
她当然记得。
那夜月华如水,他们并肩跪在太庙祖宗牌位前,不是以皇帝与皇夫的身份,而是以萧玉镜和谢玄的名义,立下私誓:
“**纵使山河破碎,纵使魂飞魄散,此生不负,此心不渝。黄泉碧落,生死相随。**”
那时她以为这只是情话。
现在才知道,是预言。
“记得。”她轻声说。
“那就行了。”谢玄的意识传来一丝极淡的笑意,“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回得去,我们回家。回不去……黄泉路上,我背你。”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情渲染。
就这么简简单单。
却比任何誓言都重。
萧玉镜的眼泪终于落下。在这个纯粹意识的空间里,眼泪化作金色的光点,飘散在空中。
“好。”她说,“那我们就……赌这百分之十。”
三个科学家的光晕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打扰。
等萧玉镜重新看向他们时,李维轻声问:“决定了?”
“决定了。”萧玉镜点头,“但具体怎么做?我们该怎么把力量注入世界之心?”
林月的光晕飘到世界之心旁边:“你们需要手牵手,同时触碰它。我会引导你们的意识频率与世界之心同步,陈明会监控能量流动,李博士会计算最佳注入时机。但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语气极其严肃:
“在注入过程中,你们不能有丝毫犹豫,不能有丝毫保留,更不能有丝毫对‘生’的眷恋。世界之心需要的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奉献’意志。任何一点私心,都可能导致能量反冲,前功尽弃。”
萧玉镜和谢玄的意识在虚空中对视。
然后,同时“点头”。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