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玉镜的眉心触及镜主那暗紫色的“眼睛”时,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不,不是声音消失,而是她的意识被拽入了某个更深的地方——就像从水面一头扎进深海,光线、声音、温度,所有属于现实世界的感知都在飞速远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撕裂的情感,如同被卷入了一场疯狂的风暴。
“稳住心神!”李维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那是通过【镜心】建立的最后通讯连接,“你现在进入了‘蚀’的意识洪流边缘!不要被那些碎片带走,记住你自己是谁!”
萧玉镜咬紧牙关——或者说,她感觉自己咬紧了牙关,在这个纯粹意识的空间里,连身体的感觉都变得虚幻。她拼命回想:我是萧玉镜,大晏的女帝,谢玄的妻子,萧曦和萧曦的母亲……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带着【朱阙镜心】,我要毁了这鬼东西——
“咦?”
一个轻柔的、带着好奇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更像是……从她记忆深处浮上来的。
萧玉镜的意识剧烈震荡。她“看见”了一个画面——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直接投射在意识里的影像: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坐在满是屏幕的实验室里。女子戴着无框眼镜,短发利落,正盯着面前一个发光的球体。球体内,无数数据流如星河般旋转。
“意识频率匹配度99.7%……时空坐标锁定……载体检索中……”女子喃喃自语,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击,调出一幅幅影像:古代宫殿,战场厮杀,闺阁绣楼,最后定格在一个病弱少女脸上——那是十三岁的萧玉镜,还是长公主时的模样。
“大晏王朝,萧氏皇族,嫡长公主……嗯,身份合适。就是这身体弱了点,得先调养几年。”女子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笑了,“不过没关系,等‘镜瞳程序’激活,这点小毛病自己就好了。”
她按下确认键。
球体内的数据流化作一道光,射向虚空。
画面一转。
深宫之中,病榻上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睛。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色光晕。她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轻声自语:
“……我这是……在哪儿?”
“成功了!”实验室里的女子兴奋地跳起来,“初代试验体‘元后’意识投放成功!‘镜瞳’程序休眠植入,等待适当时机激活!”
元后?
萧玉镜如遭雷击。
那个早逝的、她名义上的母亲,谢玄口中“温婉贤淑却体弱多病”的元后……居然是初代试验体?!
“很惊讶吗?”
那个轻柔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萧玉镜“看”清了声音的来源——在她意识深处,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正在缓缓凝聚。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笑容明亮,正是实验室里那个女子。
“你是谁?”萧玉镜警惕地问。
“苏晚。”女子微笑,“或者说,三百年前试图唤醒‘蚀’光核的那个傻瓜。我的意识……果然还是有一部分残留在程序里了。”
苏晚。那个林月提到的、再也没有回来的学生。
“你……”萧玉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时间不多,听我说。”苏晚的身影越发清晰,但边缘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像即将破碎的瓷器,“‘镜瞳’——也就是你称之为【朱阙镜心】的能力——不是天赋,不是异能,是我们那个文明最后的‘武器程序’。”
画面再次变幻。
这次是更宏大的景象:一个辉煌的银色城市悬浮在空中,飞行器如流星般穿梭。城市的中心,一座高塔直入云霄,塔顶有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镜面装置。
“我们的文明走到了尽头。”苏晚的声音带着苦涩,“不是战争,不是天灾,是……灵魂的枯竭。我们掌握了改造物质、穿越维度、甚至延长生命的技术,却失去了感受情感、创造艺术、理解美的能力。整个文明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冰冷地运转,直到某一天,有人提出了那个疯狂的计划——”
画面转到议会大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演讲:“既然我们的意识已经贫瘠如荒漠,为什么不从其他维度‘借’一些来?那些还保留着丰富情感、鲜活灵魂的世界,他们的意识能量,可以滋养我们千万年!”
反对声,赞成声,争吵声。
最后,计划通过了。他们建造了“维度镜面”,开始从相邻世界抽取意识能量。
起初很顺利。他们确实感受到了久违的“情感”:喜悦,悲伤,愤怒,爱恋……虽然是通过掠夺得来的二手体验,但总比没有强。
直到有一天,镜子另一边的“东西”,顺着连接爬了过来。
“我们唤醒了‘蚀’。”苏晚的声音在颤抖,“不,准确说,是我们创造的‘意识抽取装置’,与某个维度深层存在的疯狂意识产生了共振,把它吸引了过来。它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更饥饿,更……不可理喻。”
银色城市开始崩溃。建筑镜面化,居民变成镜傀,所有被抽取过意识能量的世界,都成了“蚀”入侵的跳板。
“我们试图关闭装置,但太迟了。”苏晚的身影又裂开几道缝隙,“‘蚀’已经通过这些连接,渗透进了无数维度。唯一的办法,是制造一个能在所有维度通用、能识别‘蚀’能量特征、能与其对抗的‘武器’——这就是‘镜瞳程序’的起源。”
画面显示出一排排培养舱。每个舱体里都躺着一个沉睡的人体,眉心处有一个发光的印记。
“我们挑选了三百个志愿者,将程序植入他们的意识核心,然后投放到受‘蚀’威胁最严重的三百个世界。”苏晚说,“元后是第七号试验体,你的母亲……或者说,你在那个世界的血缘母亲。”
萧玉镜忽然想起一些事——宫里的老嬷嬷曾说过,元后年轻时“突然性情大变”,从一个怯懦的庶女变得果决聪慧,在先帝夺嫡中起了关键作用。但生下她不久后就“病逝”了,死前烧掉了所有手稿,只留下一句:“等镜子亮起时,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元后的任务是在大晏站稳脚跟,建立势力,为后续试验体铺路。”苏晚继续解释,“但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你的父亲,先帝。她违背了程序里的‘情感抑制协议’,生下了你。而生育过程对她的意识载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她只撑到你三岁……”
“所以她不是病死的?”萧玉镜声音发颤。
“是程序崩溃,意识消散。”苏晚轻轻叹息,“但在最后时刻,她修改了程序设置,把‘镜瞳’的激活条件从‘成年后自动激活’改成了‘遭遇重大危机时被动激活’。她希望你能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如果没有‘蚀’的威胁,就永远不要知道这些。”
画面再次变化。这次是现代的心理诊所,林微正在给患者做咨询。诊所的墙上挂着一面古董镜——那是患者送的礼物,据说是家传的老物件。
“这面镜子……是元后留下的?”萧玉镜忽然明白了。
“是坐标。”苏晚点头,“元后临死前,用最后的力量制造了一个时空坐标,藏在一面镜子里。当‘蚀’的能量开始侵蚀大晏时,坐标会被激活,自动检索匹配度最高的意识体——也就是你,林微。然后,把你‘拉’过来,与萧玉镜的身体融合,激活‘镜瞳’。”
所以她的穿越不是偶然,不是事故。
是一场跨越三百年的、精心策划的“传承”。
“为什么是我?”萧玉镜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一定是林微?”
苏晚笑了,那笑容里有种奇异的温柔:
“因为只有你,在所有候选者中,唯一给出了那个答案。”
画面最后一次变幻。
那是林微穿越前三天,在诊所接待的最后一位患者。患者是个重度抑郁症的年轻画家,哭着说:“医生,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个错误,我什么都做不好,我……”
林微没有说那些常规的安慰话。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画过镜子吗?”
患者愣住。
“镜子很奇妙。”林微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阳光,“它能映出一切,却什么都不留下。你笑,它也笑;你哭,它也哭;你砸碎它,它就变成无数个你。但无论变成多少个,每一个碎片映出的,还是你。”
她转过头,看着患者:
“所以你看,世界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你觉得它冷漠,是因为你还没学会对它微笑;你觉得它破碎,是因为你还没准备好把自己拼完整。但无论如何——镜子就在那儿,等着你走过去,看看自己到底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患者怔怔地看着她,眼泪无声滑落。
而诊所墙上的那面古董镜,在那一刻,泛起了极微弱的、只有仪器才能检测到的能量波动。
“这就是答案。”苏晚轻声说,“在所有候选者中,只有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出了‘镜瞳程序’最核心的哲学基础:观察者改变被观察的世界,意识塑造现实的形态。这种认知,让你与程序的契合度达到了……百分之百。”
萧玉镜沉默了。
许久,她才开口:“所以这一切——我的穿越,【朱阙镜心】,镜墟,甚至我和谢玄的相遇……都是被设计好的?”
“不。”苏晚摇头,“程序只做了三件事:第一,把你带过来;第二,激活能力;第三,让你活下去。至于你怎么用这个能力,怎么选择人生,怎么爱,怎么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
她顿了顿,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事实上,你做得比我们所有人预想的都好。你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你当上了皇帝,你找到了能与你并肩的爱人,你甚至……生了两个孩子。元后如果知道,一定会很骄傲。”
“那你呢?”萧玉镜忽然问,“你真的……失败了吗?”
苏晚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的身影如烟雾般散开,又重新凝聚,这次变得更加模糊:
“我没有失败。我的意识……确实接触到了光核。我看到了那个蜷缩的身影,我试图唤醒它……但‘蚀’的本能反噬太强了,我被拖进了意识洪流深处。三百年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下一个能走到这里的人。”
她的“目光”投向意识洪流的深处,那里,暗紫色的能量如海啸般翻涌,而在最核心的位置,一点纯白的光芒正在微弱地闪烁。
“现在,轮到你了。”苏晚轻声说,“带着元后的期望,带着我的残念,带着你这些年积累的所有勇气和智慧……去完成我们都没能完成的事吧。”
她最后看了萧玉镜一眼,身影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光点,汇入【镜心】的金色光流中。
萧玉镜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意识深处——那是苏晚残留的三百年记忆、知识、还有那份从未熄灭的……希望。
她抬起头,望向洪流深处的白色光核。
然后,深吸一口气——
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