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府邸内的狼藉尚未来得及完全收拾，空气中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与灵力激荡后的焦灼气息。但前厅之内，气氛却与方才的肃杀截然不同。
长孙明轩引着楚牧一行人步入大厅，吩咐下人速速备茶看座。他虽也面带疲惫，衣袍沾尘，但回到自己府邸，面对劫后余生的儿子与同生共死的同伴，眉宇间的凝重被一种深切的宽慰取代。
长孙青云早已迎至厅前，看到父亲安然归来，身后还跟着楚牧等熟悉的身影，一直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眼眶通红，几步上前，声音哽咽：“父亲！您……您终于回来了！”
他身后，那些带伤坚守的家老与护卫也纷纷行礼，人人脸上都带着激动与庆幸。
长孙明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扫过他肩头的伤口和染血的衣袍，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怒火，但语气沉稳：“我回来了。家里的事，稍后再说。来，先见过你楚兄和诸位好友。”
长孙青云连忙向楚牧等人见礼。楚牧伸手虚扶，看着好友身上的伤和眼中的血丝，心中明了长孙家这几日必然承受了巨大压力。
众人落座，侍女奉上热茶。长孙青云不及喝茶，便急切地将这几日慕容家如何借故生事、突然发难、连续施压，苏擎如何“调停”却又力度有限，府中如何艰难抵抗等情由，快速说了一遍。
说到激愤处，他握紧拳头，肩头伤口又渗出血来。
长孙明轩静静听着，脸色逐渐沉凝，手中茶杯被捏得咯吱作响，但并未打断儿子。
待长孙青云说完，他才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慕容枭……好，很好。”长孙明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剑意，“趁我不在，欺我门庭，伤我子嗣。这笔账，是该好好清算一番了。”
他的目光转向楚牧。经过北冥山同生共死，他早已视楚牧为可以托付后背的挚友与最重要的盟友。
但楚牧与慕容家关系特殊，曾是慕容枭义子，即便后来反目，其中恩怨外人难以尽知。要对付慕容家，长孙明轩必须尊重楚牧的态度。
“楚小友，”长孙明轩看向楚牧，语气郑重，“慕容枭所为，已触及我长孙家底线。此獠不除，皇城难安。我长孙家，决意与其周旋到底。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楚牧身上。
柳月瑶安静地坐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关切。
叶凝霜抱着刀站在厅角阴影处，仿佛与周围隔绝，只有目光偶尔掠过楚牧。
苏武安垂手立在苏惜文侧后方，面无表情。
苏惜文坐在楚牧身旁特意安排的软垫上，她微微垂眸，听着长孙青云的叙述，心中并无多少波澜。长孙家主要对付慕容家，对她苏家自然是有利的，她乐见其成。
楚牧迎着长孙明轩的目光，神色平静。他与慕容家的恩怨，早已不是简单的义父义子反目。
慕容枭的屡次追杀陷害，慕容浩的旧怨，北冥山中的截杀与陷阱，还有阴九幽的威胁背后隐隐也有慕容家的影子……桩桩件件，皆是你死我活。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坚定：“长孙家主，慕容枭与我，早已是生死之敌。他不仅针对长孙家，更是屡次欲置我于死地。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坐视。我愿倾力相助长孙家，彻底打垮慕容家，助长孙家登上四大家族之首的位置。”
此言一出，厅内微微一静。
长孙明轩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霍然起身，对楚牧郑重一揖：“楚小友高义！明轩代长孙家上下，谢过小友！”
长孙青云也是精神大振，脸上露出振奋之色。有楚牧这几位新晋元婴相助，加上父亲，长孙家高端战力将瞬间超越慕容家！
然而，坐在楚牧身旁的苏惜文，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打垮慕容家助长孙家成为四大家族之首？那苏家呢？
楚牧此言，是将苏家置于何地？将与自己的感情置于何地？
是认为苏家不足为虑，还是根本没考虑过苏家的立场与未来？
一丝凉意和复杂的计较，在她心湖中掠过。但她迅速垂眸，敛去所有情绪波动，面容上一片平静，仿佛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意见。
她不能在此刻表露任何异样。她还需要楚牧的庇护，需要借助他的力量。至于苏家，有她在，未必不能和楚牧争一争第一的位置！
楚牧表完态，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厅内，注意到苏擎并不在场。
以苏擎的精明，得知他们归来，尤其是苏惜文“晋升元婴”归来，无论如何也该露面试探或缓和关系才对。
除非……他心虚。
楚牧想起秘境中，苏惜文揭露的“弑母”秘辛，以及她借此寻求自己庇护的种种。他并非全信，但苏擎此刻避而不见的态度，似乎从侧面印证了一些东西。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长孙明轩得了楚牧的明确支持，心中大定，豪情顿生。
但他毕竟是持重之人，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看到楚牧眉宇间的疲惫，柳月瑶苍白的面色，叶凝霜沉默中透出的冷寂，还有苏惜文那不悦的状态，立刻意识到大家皆是历经生死、带伤归来，此刻绝非深谈具体策略的良机。
他朗声一笑，将方才的肃杀气氛冲淡几分：“好！有楚小友此言，老夫心中便有底了！不过，打打杀杀之事，暂且押后。诸位刚从北冥山那等绝地归来，风尘仆仆，皆是有伤在身，疲惫不堪。今日，不提烦忧，不论仇敌，只管歇息！”
他看向儿子：“青云，立刻吩咐下去，准备最好的宴席，将府中珍藏的灵酒佳酿都取出来！再安排好清净上房，让诸位贵客沐浴更衣，好好休息！”
长孙青云连忙应下，立刻亲自去安排。
长孙明轩又笑着对楚牧等人道：“今日，就由老夫做东，为诸位接风洗尘，庆贺平安归来，更贺楚小友、惜文郡主、柳姑娘破境之喜！诸位务必赏光，让我们好好吃一顿安生饭，睡一个踏实觉！其他事，养足精神再说！”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表达了感激与亲近，也给了所有人台阶。
尤其是提到“惜文郡主”时，他目光温和地看了一眼苏惜文，态度自然，并未因她是敌人外人而有丝毫怠慢，也巧妙地未提苏擎缺席之事。
楚牧知他心意，当下也不推辞，微笑颔首：“那便叨扰长孙家主了。”
柳月瑶轻声道谢。叶凝霜微微点头。苏惜文盈盈一礼：“多谢长孙伯父盛情。”
是夜，长孙府灯火通明，一扫连日阴霾。
宴席设在后花园暖阁之中，虽不算极度奢华，但食材皆是蕴含灵气的珍品，烹调精心，酒是陈年灵酿，香气扑鼻。
这确实是众人离开皇城后，许久未曾享用过的安稳饭食。
长孙明轩谈笑风生，绝口不提慕容家与北冥山凶险，只讲些皇城趣闻与修炼心得。
长孙青云陪坐末席，恭敬地为众人斟酒布菜。
楚牧也暂时放下心头诸多思量，与长孙明轩对饮，间或与柳月瑶低声交谈几句她的伤势。
叶凝霜沉默进食，速度不慢，但姿态依旧利落。苏惜文虽心情不好，但坐在楚牧身旁，也只能强装高兴，偶尔“举杯”示意，气氛倒也融洽。
苏武安静立角落，自有下人安排饮食。他吃得很快，目光始终留意着苏惜文和周围。
宴罢，长孙明轩亲自将众人送至早已准备好的、独立安静的客院。房间宽敞洁净，被褥柔软，熏着宁神的淡香，热水早已备好。对于刚刚从绝地归来的众人而言，这无疑是久违的舒适与安宁。
楚牧回到房中，关上门，脸上的放松缓缓褪去。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长孙府宁静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轩辕剑冰凉的剑柄。
苏擎的回避，苏惜文听到他要助长孙家成为四大家族之首时那一瞬的不高兴，慕容家的威胁，阴九幽与林无缺的阴影，还有凌霄宫的印记与责任……千头万绪，在寂静中重新浮上心头。
但无论如何，今夜，至少可以暂时放下紧绷，睡一个好觉。他需要恢复，所有人都需要恢复。
隔壁房间，柳月瑶服下丹药，在柔软床榻上沉沉睡去，眉宇间依旧带着疲惫，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叶凝霜的房间毫无声息，但她并未入睡，只是抱刀盘坐，闭目调息，如同最警惕的守卫。
另一处客院，苏惜文盘腿坐在屋内，似在修炼，又似在沉思。苏武安守在门外，如同沉默的雕像。
长孙府渐渐沉入真正的宁静。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顿饭，这个觉，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喘息。皇城的天，已经变了。
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莫测。但至少今夜，他们可以暂时卸下重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