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冒名顶替篇)
民国三十四年,八月中。新加坡,殖民政府档案局外围。
午后雷雨刚过,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来。沈醉穿着一身偷来的、不合体的市政工人制服,戴着一顶破旧斗笠,蹲在档案局后巷的排水沟边,假装清理淤泥。他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透过斗笠边缘,死死盯着档案局那扇厚重的橡木后门。
几天前,那个与他相貌相似的溺毙无名尸的新闻,像一根救命稻草,点燃了他绝境中的疯狂计划——冒用这个“死魂灵”的身份,获取合法的离境文件。但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必须弄到这名死者的详细档案资料,尤其是出生证明、户籍记录等能够用于申请护照的核心文件。
这无异于虎口拔牙。殖民政府档案局戒备森严,他这样一个没有合法身份、被多方追捕的人,想混进去难如登天。他只能在外围寻找机会。
他已经在此蹲守了两天。观察到每天下午三点左右,会有一辆垃圾车从后门进入,清运废纸。这是他唯一可能利用的漏洞。
雨水混合着汗水和污泥,从他额角滑落。左腿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但他咬牙忍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口终于传来了期待中的引擎轰鸣声。
那辆老旧的福特牌垃圾车,喷着黑烟,晃晃悠悠地驶入后巷,停在档案局后门。司机是个懒洋洋的印度裔老头,下车后和门卫打了个招呼,便靠在车边抽起了烟,等待工人搬运档案废纸。
机会!
沈醉压低斗笠,扛起铁锹,一瘸一拐地走向垃圾车,用生硬的马来语夹杂着英语嘟囔着:“疏通……下水道……堵了……”
司机和门卫瞥了他一眼,见是市政工人打扮,没太在意,继续闲聊。
沈醉慢慢靠近垃圾车后车厢。车厢里已经堆了不少捆扎好的废纸文件,散发着霉味。他心脏狂跳,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文件袋上的标签——大多是过期的报表、通知,并非他的目标。
就在这时,档案局后门打开,两个杂役推着一辆手推车出来,车上装着几捆用牛皮纸紧紧包裹、盖着“销毁 - 户籍科”印章的文件!
就是这些!
沈醉屏住呼吸。杂役将文件扔进垃圾车车厢,和司机打了个招呼,便返回楼内。司机掐灭烟头,准备上车离开。
千钧一发!
沈醉猛地一个趔趄,假装被下水道盖绊倒,整个人“不小心”扑向垃圾车车厢!在身体接触车厢的瞬间,他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入,精准地抓住了最上面那捆盖着“户籍科”印章的文件包,同时用身体挡住司机的视线,迅速将文件包塞进自己宽大的工装裤内!
“喂!你干什么!”司机呵斥道。
“对不起!对不起!滑倒了!”沈醉连忙爬起来,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污泥,一边暗暗收紧腹部,确保文件包不会掉出来。
司机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没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上了车,发动引擎开走了。
沈醉心中巨石落地,不敢停留,立刻扛起铁锹,低着头,快步离开后巷,拐进迷宫般的小路,直到确认无人跟踪,才在一个堆满垃圾的死角停下,剧烈喘息。
他掏出那个文件包,双手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用匕首划开牛皮纸和捆绳,里面是厚厚一叠等待销毁的过期户籍档案副本。他快速翻找,心跳几乎停止——终于,在中间位置,他找到了那个名字——陈阿水,照片上的人与他确有几分相似,记录显示是槟城籍华人,父母双亡,未婚,无固定职业……死亡原因是溺水。
就是他了!
沈醉将“陈阿水”的档案页小心翼翼抽出,叠好塞进贴身口袋,将其余文件重新捆好,扔进垃圾堆。他必须尽快伪造出一套以“陈阿水”为基础的、足以乱真的身份证明。
接下来的几天,沈醉和林秀珠像幽灵一样,在新加坡的地下世界里疯狂活动。沈醉凭借上次跑“黑活”结识的关系,花重金找到一个专门伪造证件的黑市匠人“鬼手李”,根据档案信息,伪造了“陈阿水”的出生证明、槟城户籍副本等文件。林秀珠则负责打听申请护照和船票的流程,并变卖了最后几件随身首饰,凑集费用。
每一分钟都充满危险。他们不敢住旅馆,每晚更换藏身地点,有时是废弃的仓库,有时是码头货船底舱。沈醉的神经始终紧绷,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八月底,伪造文件准备就绪。沈醉拿着“陈阿水”的材料,忐忑不安地走进位于市中心的新加坡移民局办事处。大厅里人头攒动,各国面孔混杂,空气中弥漫着焦虑的气息。他排队等候,手心全是冷汗,生怕被看出破绽。
“目的?”窗口后的英籍官员头也不抬,用蹩脚的华语问。
“去……去澳洲,投奔亲戚。”沈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递上伪造的材料。
官员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时而抬头对比一下沈醉和照片。时间仿佛凝固了。沈醉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突然,官员的目光在“出生证明”的某个印章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皱。
沈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被发现了?
官员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用英语低声交谈了几句。沈醉听不懂,但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让他窒息。他悄悄将手按在腰后的枪柄上,准备拼死一搏。
官员放下电话,看了沈醉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拿起印章,“砰”的一声,盖在了申请表上。
“手续齐全。十个工作日后,凭回执来取护照。下一个!”
沈醉几乎虚脱,强撑着接过回执,道了谢,转身离开。走出移民局大门,阳光刺眼,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后背。成功了!第一步,竟然成功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个官员打电话询问的,并非是印章的真伪,而是“陈阿水”这个身份在槟城的户籍系统里,是否还有效(按规定,死亡后户籍应注销)。而接电话的槟城方面,恰好因为战乱导致档案混乱,未能及时更新,阴差阳错地给出了“记录存在”的回复。这一个小小的官僚系统漏洞,成了沈醉绝处逢生的关键。
十天,漫长的等待。沈醉和林秀珠如同惊弓之鸟,在城市的阴影里煎熬。终于,在第九天的傍晚,沈醉再次走进移民局,颤抖着递上回执。
官员核对后,将一个棕色的护照本递出窗口。
沈醉接过那本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护照,翻开,看到“陈阿水”的名字和自己的照片(用了鬼手李处理过的、更接近档案照片的版本)贴在上面,盖着钢印。有了它,他就可以合法地购买船票,离开新加坡!
他紧紧攥着护照,走出移民局。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这本用谎言和风险换来的护照,是通往自由的门票,也是一道更危险的枷锁。从此,他将是“陈阿水”,一个背负着死者名字的活幽灵。
下一步,是弄到去澳洲的船票。而他知道,“白头佬”那条路,依然布满荆棘。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冒名顶替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