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华峰的晨雾彻底散尽时,貂蝉已随着下山的百姓,走到了半山腰的岔路口。她拢了拢身上素色的布裙,指尖还残留着祈福殿香烛的淡淡烟火气。方才在殿中所见的那一幕,还在脑海里晃悠——那对青年男女因一支香结缘,脸上的笑意干净得像山巅的初雪。貂蝉望着脚下蜿蜒的山道,心头竟生出几分渺茫的期许,或许这座被云雾包裹的山峰,真的能护她一段安稳时日。下山的石板路上,同行的百姓大多是先前安顿在玄极门的黄巾余部,一路走一路闲聊,说的都是田里的庄稼、家里的孩童,晨露沾湿了鞋尖,貂蝉拢着布裙,脚步放得极轻。身旁一个挎着竹篮的农妇看她孤身一人,便笑着搭话:“姑娘看着面生,也是来玄极门祈福的?”貂蝉点点头,声音柔得像山涧的溪水:“嗯,来求个平安。”农妇叹口气:“这年头,平安就是福啊。我们这些人,能在玄华峰落脚,全靠易掌门心善。姑娘要是没去处,不如随我们回山下的村子,邻里都实诚,互相有个照应。”貂蝉眉眼微动,刚要开口道谢,一阵黑风毫无征兆地从山道旁的密林里席卷而出,那风并非寻常山风,竟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膻气,像是混杂了野兽的腐血与草木的朽味。黑风卷过之处,落叶碎石漫天飞舞,百姓们惊呼着被掀翻在地,有人想要抓住身旁的同伴,指尖却只捞到一片冰冷的风。貂蝉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天旋地转间,她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拎了起来,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与百姓们惊恐的哭喊。她拼命挣扎,却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山林、山道、村落的影子都被黑风搅成了一团模糊的墨色。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攥着她的力量骤然一松,貂蝉重重摔在一片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貂蝉只觉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疼得钻心。她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黄的光——头顶悬着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光芒黯淡,却足以照亮周遭的景象。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钻入鼻腔,那是兽类的臊气、血腥气与某种腐朽气息混合的味道,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牵动了浑身的伤,也让她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竟被关在一只巨大的铁笼里。铁笼的栏杆粗如儿臂,锈迹斑斑,冷硬的触感透过布裙传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笼子外,是一处幽深的洞窟,洞壁上凿着奇形怪状的纹路,角落里堆着些啃得干干净净的白骨,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光。而洞窟里的景象,让貂蝉的血液瞬间冻结。洞窟中央,架着一口比磨盘还大的铁锅,锅底的柴火早已熄灭,锅里残留着些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铁锅周围,竟站着数十个形态各异的“怪物”——有黄鼠狼头人身的,尖嘴猴腮,爪子锋利如刀,正贼兮兮地围着铁笼打转;有狼头人身的,毛发灰败,獠牙外露,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死死盯着笼中的人;还有豹头人身的、熊头人身的,一个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身上穿着破烂的兽皮,手里握着锈迹斑斑的兵刃。这些只在乡野传说里听过的妖怪,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貂蝉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缩在铁笼的角落,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看到,和自己一同被抓来的百姓,都被关在周围的铁笼里,有人已经吓破了胆,瘫在笼中瑟瑟发抖,有人则低声啜泣,哭声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嘿嘿,大丰收啊大丰收!”一道粗嘎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洞窟里的死寂。貂蝉循声望去,只见铁锅旁的石壁下,倚着两个猪妖。这两个猪妖身材矮胖,脑袋上长着两只蒲扇般的大耳朵,塌鼻梁,阔嘴巴,身上穿着油腻的布衫,手里各握着一把鬼头刀,刀刃上沾着暗褐色的血迹。其中一个猪妖用刀柄蹭了蹭自己圆滚滚的脑袋,咧嘴笑道:“大王这趟出手,竟抓了这么多人,够咱们弟兄们敞开肚皮吃好几顿了!”另一个猪妖眯着小眼睛,目光在各个铁笼里扫过,最后落在了貂蝉所在的笼子上,喉咙里发出一阵猥琐的咕噜声。“你瞅瞅那个笼子里的小娘子,”它用刀尖指了指貂蝉,声音里满是垂涎,“啧啧,细皮嫩肉的,长得可真标志,跟那山巅的仙女儿似的。”先前说话的猪妖顺着它的刀尖看去,顿时眼睛发亮,狠狠咽了口唾沫:“可不是嘛!这模样,就算是下锅,也得比旁人多炖出三分香味来!”“可惜了,”矮胖猪妖咂咂嘴,语气里满是惋惜,“这般绝色的娘们儿,偏偏是咱们的食物,不是咱们的同类。不然的话,献给大王当压寨夫人,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嘿,你想屁吃呢!”另一个猪妖笑骂道,“大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好的美人儿,进了这妖窟,也逃不过下锅的命!再说了,人族的女子,哪有咱们妖族的姑娘泼辣带劲?”两个猪妖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唾沫横飞,那些调侃的话语,一字一句落在貂蝉的耳朵里,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尖刀,剜着她的心脏。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妖怪。真的是吃人的妖怪。那些乡野老人口中“妖窟食民”的传说,原来竟不是杜撰。她本以为逃到玄华峰,便能远离洛阳的尔虞我诈,远离那些把她当作棋子的算计,只求一份安稳度日的可能。可谁能想到,刚求得一支平安香,竟会落入这等绝境。貂蝉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满嘴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她抬起头,望着铁笼外那些狰狞的妖怪,望着洞窟顶端那一丝微弱的光亮,眼底涌起绝望的水雾。难道,她的性命,就要终结在这暗无天日的妖窟里,沦为妖怪口中的食物吗?洞窟里的风,愈发阴冷了。那些妖怪的笑声、议论声,还有百姓们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绝望的悲歌,在洞窟里久久回荡。洞窟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整个洞窟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那些围在铁笼旁的黄鼠狼精、狼头怪,原本还贼兮兮地打量着笼中之人,此刻却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耗子,瞬间噤声,齐刷刷地转向洞窟深处,一个个弓着身子,满脸敬畏。就连倚在石壁上的两个猪妖,也“噌”地一下站直了身体,手里的鬼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肥硕的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大……大王!”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喊,让蜷缩在铁笼角落的貂蝉心头一紧。她抬起头,顺着所有妖怪的目光望去——只见洞窟深处的阴影里,一道庞然巨影缓缓浮现。那是一条百丈长的千年黑蛟。它的身躯蜿蜒盘踞在洞窟顶端的石梁上,鳞片如玄铁铸就,在夜明珠的微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每一片鳞片都有磨盘大小,边缘锋利如刀。蛟身粗壮如山岳,蜿蜒间带起呼啸的罡风,吹得洞窟里的篝火猎猎作响。一双血红色的竖瞳,大如车轮,眸光里翻涌着暴戾与贪婪,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的头顶,竟生出了三寸龙角,角尖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化蛟为龙的征兆,只差一步,它便能挣脱异兽的桎梏,跃过龙门,化身真正的龙族。这绝非普通的山林精怪,而是携着上古异兽血脉的凶物。黑蛟缓缓垂下头颅,血红色的竖瞳扫过洞窟里的铁笼,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些瑟瑟发抖的百姓身上。它没有开口,却有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聒噪。”话音未落,一道无形的气浪炸开。方才还在调侃貂蝉的两个猪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洞窟里鸦雀无声,只剩下妖怪们粗重的喘息声,和百姓们压抑到极致的啜泣。 黑蛟的目光,缓缓扫过铁笼里的人,血红色的竖瞳里,满是漠然的杀意。它抬起一只布满鳞片的利爪,指尖锋利如钩,缓缓指向铁笼里的百姓,一个一个点过:“他,他,他,还有他……”每点一个,被指到的百姓便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全部脱掉衣服,剥皮抽筋,开膛破肚,清洗干净,扔进锅里炖。”黑蛟的声音依旧沉闷,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戾,“本王今日,要尝尝鲜。”麾下的妖怪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狞笑着扑向铁笼,粗糙的爪子抓挠着铁笼的栏杆,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百姓们的哭喊声瞬间拔高,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洞窟里。貂蝉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得浑身发抖,却连眼泪都不敢掉。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方才那两个猪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或许,她连被下锅的资格都没有——就在这时,黑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血红色的竖瞳骤然一缩,那里面的杀意,竟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贪婪与邪念。它盯着貂蝉那张苍白却依旧绝色的脸,盯着她纤细的脖颈,蜿蜒的蛟身竟微微晃动了一下。“嗯?”黑蛟发出一声低沉的沉吟,利爪缓缓抬起,指向貂蝉所在的铁笼,语气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至于她……”所有妖怪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貂蝉,目光里满是艳羡与贪婪。黑蛟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暧昧,响彻整个洞窟:“明日,本王要举办婚礼,娶这小娘子成亲拜堂!哈哈哈——”张狂的笑声,在洞窟里回荡,震得石壁上的碎石簌簌掉落。那些妖怪们立刻附和着大笑起来,声音里满是谄媚:“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大王艳福不浅啊!”貂蝉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凉。她看着黑蛟那双血红色的竖瞳,看着里面毫不掩饰的欲望,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从洞窟门口传来,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笑声与谄媚。“你想的倒是挺美的。”那声音平淡无波,却像是一把冰刃,刺破了洞窟里的燥热与疯狂。 “可惜,你的梦,终究要醒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洞窟门口。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道玄色的身影。他一袭玄袍,身姿挺拔,眉眼清冽如寒玉,负手而立,周身仿佛萦绕着淡淡的云雾。日光从他身后的洞口倾泻而入,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明明站在光亮里,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洞窟里的所有妖怪,最后落在石梁上的黑蛟身上,薄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里的妖怪,一个都别想跑。” 是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