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迹掌心的枢佩“咔”地裂成两半，清脆的响声在盟内廊下回荡。他甩袖抖落碎玉，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青石板缝里的野菊东倒西歪。身后众人跟着他转过盟主楼朱漆飞檐，绕过两株合抱粗的古槐，便见一堵青砖墙隐在树影里——墙中嵌着扇半人高的木门，门楣爬满深绿青苔，像泼了墨的旧绢，锁孔里插着半截铜钥匙，锈迹斑斑如凝血。
“这暗阁藏了二十年，连我座下七位执事都只知有，不知在。”云无迹摸出块玄铁令牌，指腹蹭过牌面深浅不一的刻痕，“当年天工府送我这灵络密匙时，说能查天下枢器往来……倒成了他们的催命符。”他将令牌对准门缝，玄铁与青砖相触发出“嗡”的轻鸣，木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霉味混着焦糊气扑面而来，像被水泡烂的旧书混着烧糊的符纸。
铁战当先跨进门去，靴底碾碎满地积灰。案上堆着半人高的竹简，最上面压着块三寸见方的水晶镜，镜面蒙着层薄灰，擦开后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玄黄晶供能的灵络网。”他指尖如飞点按镜面，符纹在晶中游走如活物，“符印走势……竟与寒渊枢同出一源！”话音未落，晶面“唰”地泛起血光，一串墨色小字浮起，每个字都像用针挑破指尖写成，“活人账本”四字悬在半空，滴着暗红的“血”。
“用陈三（引气期）精元换中品玄黄晶十枚——北域冰棱镇矿场，上月初三。” “用李小花（凡人）精元换枢器一枚——中州云来坊西市，昨日卯时。” “用张铁柱之孙（三岁）精元换枢毒清半瓶——南域万妖谷外村，前年冬月。”
每一行字浮现，晶面便渗出暗红雾气，像有人在镜后撒了把血砂。雾气里隐约传来哭嚎，有孩童抽噎，有妇人尖叫，还有老者的呜咽，混着铁链拖拽的声响。苏婉儿扶着案几的手青筋暴起，指节白得像雪，“这哪是账本……”她突然抓起案头竹简，竹片边缘割得掌心渗血，“这是吃人的录魂簿！”
“撕啦”一声，竹简裂成两半。纷飞的纸页间，一缕雪色精元飘出——竟是个裹着青布襁褓的婴儿，眉眼皱成小团，小嘴张合着，却发不出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雏鸟。
“是小柱！”人群里传来嘶哑的惊呼。李伯不知何时挤了进来，他脖颈间那道盘踞如蛇的黑纹正剧烈扭曲，那是当年冰棱镇矿难时，被枢器抽走精元的活人才会留下的诅咒。“我家铁柱的娃！上个月镇里丢了七个小娃，原来都在这上头！”他踉跄着扑向晶镜，掌心老茧擦过“张铁柱之孙”那行字，暗红雾气突然凝作冰晶，“啪嗒”坠在他脚边——是截青紫色的小指尖，指甲盖还留着半块没洗干净的泥。
云无迹喉结动了动，蹲下身去碰那冰晶。指尖刚触到冰面，便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这寒意不似寻常冰魄，倒像有万千细针顺着血脉往骨头里钻，比北域寒渊的罡风更刺骨三分。“我儿子……”他声音发颤，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三岁那年被山匪劫走，我在乱葬岗寻到半枚金锁，金锁上还沾着血……”他猛地抬头看向晶镜，眼底血丝漫成蛛网，“原来那坟里埋的不是我儿，是吸他精元的枢器！”
烛九溟走上前，掌心按在云无迹后颈。他脊椎处的圣骨泛起金光，如溪流漫过经脉，云无迹忽觉喉间发甜，“哇”地呕出半块焦黑的碎片——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枢器残片，边缘还嵌着暗红血渍。“痛么？”烛九溟指腹擦过他嘴角的血，金芒在指端流转，“他们被抽精元时，骨头里像灌了熔浆，魂魄被铁钩扯着往枢器里钻，痛得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暗阁里的烛火“噼啪”爆了灯花，火星子溅在案上，将半卷竹简烧出个焦洞。苏婉儿将那缕雪色精元拢进掌心，金芒裹着精元流转，婴儿皱成小团的眉眼渐渐舒展，嘴角竟扯出个极淡的笑，像在娘胎里做了个甜梦。“这些魂灵，”她抬眼看向云无迹，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都在等一个答案——为何他们的命，能被随意标上价码？”
云无迹突然抓起案上的玄铁令牌，指节因用力泛白。“咔”地一声，令牌断成两截，断口处露出暗红纹路，正是天工府独有的“血枢印”。他望着满地碎纸，其中一片沾着婴儿精元的竹片上，还留着“张铁柱之孙”的残字，“我总说灵枢是修仙捷径，是凡人也能触到仙缘的妙法……”他声音发哑，“可这捷径，是拿千万人的骨血铺就的！”
他转身看向铁战，眼中浑浊尽褪，只剩灼灼星火：“黑了这灵络网，把账本传遍九州——让天下人都看看，天工府吃的是人肉，喝的是血！”
铁战指尖在晶镜上翻飞，符纹如游龙在镜中穿梭。晶面红光暴涨，“活人账本”四字突然拔地而起，像支支利箭穿透屋顶，瓦片“哗啦啦”碎了满地。暗阁外传来惊呼，云来坊的修士们仰头望去，只见漫天血字盘旋，每个字都滴着血泪，在空中拖出猩红的尾焰：“这不是宝器，是吃人的魔！”
李伯捧起小柱的冰晶，老泪砸在冰面上，“啪”地融出个小坑。他用拇指轻轻擦过那截小指尖，像在哄睡熟的孙儿：“小柱，爷爷给你报仇来了。等把天工府的老巢掀了，爷爷带你去镇西买糖人，买最大最甜的……”
烛九溟望着漫天血字，剑骨在脊椎处隐隐发烫，像有把剑要破体而出。他转头看向云无迹，后者正将玄铁断牌攥在掌心，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开出朵朵小红花。“天工府的血债，该清了。”云无迹抬头时，眼里的星火已烧成烈焰，“从今天起，散修盟不做天工府的棋子——我们要做劈碎这吃人海妖的刀！”
暗阁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满地碎纸。一张写着“陈三”的竹简飘到李伯脚边，他弯腰拾起，见上面还沾着暗红雾气——那是陈三被抽精元时，最后一缕不甘的魂。风继续吹着，碎纸像群黑蝶，穿过破门，掠过古槐，飞向云来坊的大街小巷，飞向九州的山山水水。
漫天血字仍在盘旋，血泪滴在修士的道袍上，烫出焦黑的洞；滴在凡人的瓦檐上，渗进青灰的砖缝。有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指着天空喊：“娘亲，星星在哭！”她娘抬头看了眼，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想起上个月走丢的小儿子，想起他走前还拽着她的裙角要糖吃。
云无迹望着这一切，将掌心里的血攥得更紧。他知道，从今天起，九州大地上会有无数把刀磨得发亮——有散修的剑，有凡人的锄，有被抽走精元者的魂。而天工府这只藏在阴影里的怪物，终会在千万把刀的寒光中，露出它最丑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