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终于放晴,天空碧蓝如洗,阳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洒在紫宸殿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承平帝端坐于御案之后,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愈发沉稳威仪,眉宇间已全然褪去了年少的温润,沉淀出属于帝王的深沉与锐利。
祁玄戈身着玄色绣金蟒的朝服,身姿笔挺如松,立于殿中。
他左臂的痹痛在晴朗天气下缓解许多,但动作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他刚详尽地禀报了北狄王庭送来的正式降表细节,以及雁回关一线最新的驻防调整方案,条理清晰,言辞简练。
承平帝听得专注,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待祁玄戈禀报完毕,他微微颔首:
“祁卿所虑周全,北狄经此一役,元气大伤,短期内应无大患。边境布防,就依卿所奏,着兵部即刻办理。”
“臣,遵旨。”祁玄戈拱手应道。
殿内一时陷入短暂的安静。承平帝的目光落在祁玄戈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呷了一口,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温和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北狄之患暂平,朝局亦已初定。祁卿,你与林世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此番平乱,并肩作战,情谊深厚,生死相托,朕看在眼里。如今尘埃落定,你二人如此自由,往后……可有什么打算?要去往何方?”
“打算”二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意有所指。
祁玄戈心头猛地一跳。他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直接地将话题引向此处。
他抬起眼,迎上承平帝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中,有关切,有探究,也有一丝了然的笑意。
短暂的沉默在殿中蔓延。祁玄戈的背脊绷得更直,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压力。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雁回关的风雪中林逐欢苍白却坚定的脸,王府暖阁里他皱着眉喝药的样子,阳光下指挥花匠时眼底的光彩,还有……马车里那个蜻蜓点水却足以燎原的吻。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压过了惯有的谨慎与对朝堂规矩的考量。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和委婉的试探,用最直接、最质朴、也最郑重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回陛下,臣……想求娶林世子。”
“求娶”二字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激起微妙的回响。
祁玄戈说完,目光坦然地直视着龙椅上的帝王,等待着他的反应。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掌心渗出薄汗。
承平帝显然也没料到祁玄戈会如此干脆利落、毫不遮掩地直指核心。
他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最后化作一声带着了然与感慨的轻笑。
“呵呵……”承平帝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阶下这位素来冷硬寡言的爱将,此刻眉宇间那份罕见的执着与坦诚,让他觉得颇为有趣。
“朕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打趣,“祁卿忠勇赤诚,心意既明,朕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手指轻轻点了点御案:“只是……这‘求娶’二字,于礼制而言,似乎……”
“臣入赘林家亦可!”祁玄戈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只要能和林逐欢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是娶是赘,是居于侯府还是林府,都无关紧要。
只要能光明正大地守护在他身边,让他远离纷扰,平安喜乐,这便是他此刻唯一所求。
这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承平帝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祁玄戈,那张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认真,眼神坚定得如同磐石。
短暂的错愕之后,承平帝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浑厚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哈哈哈……好啊!好一个祁玄戈啊!”承平帝笑得畅快,指着祁玄戈,“朕倒是小瞧你了!为了他,你竟是什么都肯,连入赘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这倒显得朕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祁玄戈被皇帝笑得耳根发烫,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说了什么……
他微微垂下眼帘,脸上全然没什么表情,但脖颈处的皮肤却已悄然染上了一层薄红。
承平帝笑罢,收敛了神色,眼中带着欣慰与郑重:“好了,朕知道了。此事关乎礼制伦常,也关乎你二人的声名体面,急不得。林太傅那边……”
他沉吟片刻,“朕会寻个合适的时机,探探他的口风。至于‘名分’之事,朕自有计较,定不会委屈了你们这份……嗯,生死情谊。”
“臣,谢陛下!”祁玄戈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深深一揖。皇帝的态度,比他预想中要开明和善得多。这声谢,发自肺腑。
承平帝摆摆手:“好了。去吧,好生将养。林世子身子骨弱,你也别只顾着自己练兵,多盯着他点,别让他再逞强胡闹。”语气中带着长辈般的叮嘱。
“是,臣且告退。”祁玄戈再次行礼,转身退出紫宸殿。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春日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驱散了殿内带来的最后一丝凝重。
祁玄戈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宫墙外湛蓝的天空,胸腔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忐忑与巨大喜悦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逐欢指尖的温度。
求娶……或者入赘。只要能在一起,怎样都好。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阳光下,坚定而茁壮地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