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蝎蜥的袭击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让队伍的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
接下来的路途,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林三更是让他的沙行者们扩大了巡逻范围,如同警觉的猎犬,不断将前方沙地的虚实反馈回来。
“左边那片沙地听起来有点空,可能下面有空洞……右边倒是实在,就是沙子烫得厉害,我的小家伙都快被烤熟了。”
林三一边感应着,一边嘴里不停,
“周大人,咱们离那个预定的休整点还有多远?再这么烤下去,我怀疑我这身皮囊都要冒烟了。”
周衍骑在沙驼上,一手遮在眉骨前,眺望着远方似乎永无变化的地平线,另一只手摩挲着星象仪的边缘:
“按地图和脚程估算,至少还需两个时辰。林大人,稍安勿躁,保存体力为上。”
敖雨薇试图凝聚更多水汽为大家降温,但在这片水行元气近乎枯竭的土地上,她的努力如同杯水车薪,光洁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里的天地,对水太不友好了。”
她轻声叹息,带着些许无奈。
熊葵倒是依旧精力旺盛,她挥舞着战锤,将几块挡路的风化岩石砸开,嘴里还嘟囔着:
“热是热了点,总比碰上那些藏头露尾的蝎子蜥蜴强。”
一直沉默前行的云瞎子,那灰蒙蒙的眼珠忽然转向天际,手中的木杖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地,节奏带着一丝紊乱,现在的云瞎子越来越沉默寡言。
“风……变了。”他沙哑的声音几乎被热风吞没,但其中的凝重却让靠近他的陆无言瞬间警觉。
陆无言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她微微仰头,感受着风拂过面颊的细微变化。
起初只是觉得风势似乎比刚才急了些,卷起的沙粒打在脸上更疼了。
但很快,一种低沉的、如同万千野兽同时咆哮的轰鸣声,从遥远的天边隐隐传来。
天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
不是夜晚降临的那种黑暗,而是一种浑浊的、令人窒息的昏黄。
原本湛蓝的天空被翻滚的、如同厚重棉絮般的黄云迅速吞噬,太阳的光芒被彻底掩盖,世界仿佛被扣上了一个巨大的、正在不断缩紧的黄色盖子。
“是沙暴!”
周衍脸色骤变,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
“看这声势,绝非寻常!快!寻找避风处!”
然而,举目四望,除了连绵的沙丘,便是平坦的戈壁,哪里有什么可靠的遮蔽物?
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脚下的沙地开始轻微震颤。
狂风骤然加剧,卷起地面的沙砾,劈头盖脸地砸来,打得人生疼。
视线迅速变得模糊,能见度急剧下降,几步之外的人和物都开始扭曲、失真。
“下驼!围拢!用沙驼挡风!”
陆无言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依旧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率先翻身下马,用力拉扯着躁动不安的沙驼,试图让它们趴伏下来,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
众人慌忙照做,手忙脚乱地将沙驼驱赶到一起,让这些温顺的牲畜紧紧靠拢,围成一个简陋的圆圈。
人则蜷缩在沙驼组成的圈子中央,试图借助它们庞大的身躯抵挡一些风沙。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真正的沙暴,如同天倾地覆般席卷而至!
那不是风,而是一堵移动的、由亿万沙粒组成的、高达数十丈的毁灭之墙!
狂风嘶吼着,发出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噪音,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纯粹的暴力所主宰。
细密的沙粒无孔不入,钻进衣领、袖口、口鼻,让人呼吸艰难。
巨大的沙丘在狂风中如同活物般移动、变形,仿佛一张巨口,要将渺小的生命彻底吞噬。
林三的千机阵盘所维持的小凉棚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光晕剧烈晃动、明灭不定,范围被压缩到极限,只能勉强护住核心几人不受最直接的沙砾冲击
但那巨大的风压和令人窒息的沙尘,依旧让每个人感到绝望。
“抓紧绳索!别被吹散了!”
陆无言的声音在风沙中断断续续,她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飞快地分发给众人,让大家系在腰间,连成一串。
熊葵凭借惊人的力量,死死抱住一头最为健壮的沙驼的脖子,双脚如同生根般扎进沙地里,脸憋得通红。
周衍和云瞎子互相搀扶,周衍还在试图用身体护住他的星象仪和地图。
敖雨薇则不断催动元力,在众人面部前方形成极其稀薄的水雾屏障,试图过滤掉一些沙尘,但这屏障在狂风中摇曳欲碎。
林三此刻却是另一种状态。
他半跪在地,双手死死按在沙地上,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蔓延开来,不是去对抗那无可匹敌的自然伟力,而是试图去感受。
沙暴的每一次撕扯,沙丘的每一次流动,都通过他放出的、那些在沙暴中艰难维持联系的沙行者,清晰地反馈到他的脑海中。
他看到沙行者们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节肢深深陷入流沙;
“听”到沙粒摩擦傀儡外壳发出的刺耳声响;
感觉到大地深处传来的、因沙丘移动而产生的细微震动。
一种奇特的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心神。
“不对……不能硬抗……要顺着它……要像沙子本身一样……”
他喃喃自语,眼神却越来越亮。
在那庞大的、几乎要将他精神力碾碎的压力下,他对傀儡材料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仿佛能听到每一块金属、每一道刻痕在风沙中的呻吟与诉求。
他不再试图让沙行者稳住身形对抗风暴,而是心念急转,通过精神力向那些在沙暴中挣扎的傀儡发出了全新的指令。
只见那几只沙行者原本试图挺直的身躯忽然放松下来,八只节肢不再僵硬地抵抗。
而是如同真正的沙漠生物般,巧妙地顺应着风沙的流向,时而蜷缩,时而舒展,甚至主动将部分躯体埋入流动的沙层之下,如同礁石般,利用沙层本身的力量来锚定自己。
它们不再是与沙暴对抗的异物,而是试图成为沙暴的一部分,随着沙海的波涛起伏。
同时,他分心二用,对头顶那几面摇摇欲坠的、构成小凉棚的圆盘也做出了细微调整。
圆盘不再试图维持一个完整的球形光晕,而是根据风压的变化,时而凝聚,时而分散。
如同水中的游鱼,灵活地卸掉风暴最猛烈的冲击,将有限的能量用在最关键处的防御上。
这种转变看似细微,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虽然依旧艰难,但沙行者们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被卷走或掩埋,小凉棚也奇迹般地稳住了阵脚,虽然范围更小,却顽强地在众人头顶撑开了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陆无言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她看向半跪在地、额头青筋暴起、汗水与沙尘混在一起、神情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林三,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化物……随心……”
林三的嘴唇翕动着,感受着精神力与傀儡之间那种前所未有的、如臂使指的顺畅感,仿佛那些金属造物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他身体的延伸,能够理解他最细微的意图。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充斥心头,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新天地的大门。
于此天地之威的极致压迫下,他对偃术的理解终于产生了质的飞跃,正式踏入了五品偃师化物随心的玄妙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毁天灭地的咆哮声终于开始减弱。
厚重的黄云渐渐散开,刺目的阳光重新洒落,只是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酷热,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风停了,沙落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塑造过。之前的地形已经完全改变,沙丘挪移,沟壑填平,放眼望去,是一片全新的、死寂的沙海。
几头沙驼挣扎着从沙堆里站起来,发出疲惫的嘶鸣。
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沙土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覆盖着厚厚的黄沙,狼狈不堪。
“咳咳……呸呸!”
林三吐掉嘴里的沙子,感觉牙齿都在打架,他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第一反应却是去感应他的沙行者,
“还好还好……都没丢,就是埋得有点深……”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沙地某处微微拱起,一只金属蜘蛛艰难地顶开沙层,钻了出来,虽然沾满沙尘,但眼中的红芒依旧稳定。
众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检查着彼此的伤势和物资损失。除了些擦伤和惊吓,以及部分物资被沙掩埋需要挖掘外,竟奇迹般地没有减员。
“刚才……多谢林大人了。”
周衍一边清理着眼镜上的沙土,一边由衷地说道,他清楚地感觉到,若非林三最后时刻那奇妙的操控,他们的处境必定更加艰难。
陆无言也看向林三,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眼神中的肯定已然明确。
林三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虽然疲惫,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没啥,就是突然……好像有点开窍了。”
他感受着脑海中那清晰了许多的、与傀儡之间的联系,心中充满了新奇与振奋。
就在这时,熊葵指着远处一片沙丘,惊讶地叫道:
“你们快看!那里……好像有东西!”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刚刚被沙暴重塑过的一片巨大沙丘的斜坡上,一部分沙层被狂风剥离,露出了下面掩埋着的、绝非自然形成的轮廓——
那是一些残破的、由巨石垒砌的断壁残垣,以及几根雕刻着古怪花纹、已然倾颓的石柱。
一片被黄沙吞噬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代绿洲遗迹,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沙暴之后,如同沉睡的巨人,悄然向这群不速之客,显露了它沧桑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