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雪融的痕迹
天蒙蒙亮时,雪终于停了。祠堂的火塘烧了整夜,耐烧木的余烬里还藏着火星,李奶奶把最后一块大雪糕放进灶膛余温里煨着,甜香混着炭火的气息,漫过门槛,和门外的雪气撞在一起,凝成薄薄的白雾。
沈未央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那半块沈氏祖牌。祖牌被炭火烘得温热,上面的焦痕在晨光里显出奇异的纹路,像极了胭脂河的河道图。“我爹说,这祖牌上的纹路,其实是两界相通的路。”她忽然抬头,看向两界田的方向,那里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一块块褐色的土地,“以前总以为,两界是隔着河的,现在才明白,路早就在土里埋着了。”
星璃端着两碗热粥出来,碗沿冒着白气:“未央姐,你看田埂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雪水汇成细流,沿着田埂蜿蜒而下,在雪地上冲出浅浅的沟痕。沟痕里沉着些暗红的碎屑,像被冲散的红痕,可凑近了看,却发现是些细碎的银线,被水浸得发亮——是昨夜通魂阵散落后的银线,正随着雪水渗进土里。
“秦爷爷说,这土吸了银线的气,明年种出来的麦子会带着甜味。”星璃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雪水,“就像你说的甜雪晶那样。”
沈未央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透:“我娘以前总说,银线绣在布上是牵挂,埋在土里是念想。现在它们进了两界田,以后胭脂河的水浇过来,青风村的粮食长过去,两界的念想就缠在一起了。”
这时,父亲扛着锄头从两界田回来,裤脚沾着泥和雪。“地窖封得结实,”他擦了把汗,“就是旁边的冻土下,挖出些奇怪的东西。”他放下锄头,从兜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还有个小小的纸扎船,船身已经烂了大半,只剩下半截桅杆,上面缠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
“是我爷爷扎的船。”沈未央拿起纸扎船,指尖轻轻碰了碰桅杆,“他说过,纸船不一定要漂在水上,埋在土里也能‘航行’,载着人的念想去找该去的地方。”
正说着,秦老汉背着药篓子从村口走来,药篓里装着些刚挖的草药,叶子上还挂着冰碴。“李奶奶的腿好些了?”父亲问。
“好多了,”秦老汉把药篓放在门槛上,“就是今早起来,发现她家窗台上多了个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个小小的布偶,用蓝印花布缝的,脸上用银线绣着眼睛,正是沈未央母亲的手艺。
“是娘绣的‘平安偶’。”沈未央的声音发颤,“她总说,这种布偶能跟着念想走,找到想守护的人。”李奶奶无儿无女,沈未央的母亲在世时,常给老人送些针线活,想来是这布偶记着旧情,从胭脂河那边“走”来了。
星璃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我往祠堂里跑:“《两界农事录》!我要把这些都记下来!”她翻开本子,在昨天的记录下面写道:“大雪后三日,雪融,银线入地,纸船归土,平安偶至,两界念想相通,无有阻隔。”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痕,像雪地里刚融的水迹。
沈未央看着本子上的字,忽然从怀里掏出父亲的手札,递给星璃:“这个也给你吧。我爹说,好的念想该记下来,让更多人知道,两界之间,从来不是隔着河,是连着心的。”手札的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荷叶,是去年夏天沈未央母亲采的,说要给李奶奶包米糕用,如今竟跟着手札,也到了青风村。
中午的太阳渐渐暖起来,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滴,“滴答滴答”落在石阶上,像在数着时光。父亲和秦老汉在两界田边挖渠,把融化的雪水引到田垄里,银线的碎屑混在水里,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星璃带着孩子们在雪地里捡那些银线,说要攒起来,给李奶奶绣件新的肚兜。
沈未央站在祠堂门口,望着胭脂河的方向。那里的河水已经变回了清澈的样子,河面上漂着些融化的雪水,像无数透明的纸船,正朝着青风村的方向漂来。她把那半块沈氏祖牌轻轻放在供桌上,和星家的“星”字木牌并排摆着,香火在它们之间缭绕,像系着根看不见的线。
“爹,娘,你们看。”她轻声说,阳光落在她脸上,带着雪后初晴的暖意,“路通了,念想也到了。”
屋檐下的水滴还在落,滴在石阶的凹痕里,那凹痕是常年累月被水滴出来的,像个小小的“心”字。雪还在慢慢融化,露出青风村原本的模样,也露出那些藏在雪底下的痕迹——不是红痕,是两界人用牵挂、等待、守护刻下的印记,这些印记会跟着雪水渗进土里,跟着种子发芽,跟着河水奔流,在每个春来的时候,长出新的希望。
星璃的笑声从两界田那边传来,混着孩子们的喧闹,像串被阳光晒暖的银线,轻轻系住了这个雪后的午后。沈未央知道,她不会再回胭脂河了,因为胭脂河的水已经流进了青风村的土里,而青风村的暖,也早就顺着那些看不见的线,漫过了河,漫过了界,漫进了每个等待团圆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