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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朱瞻坦这一夜睡得格外沉,如同溺入温暖的深潭,自永乐帝驾崩、洪熙帝继位,他作为汉王世子被“礼送”入京,美其名曰“伴读”,实为质子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酣沉无梦的睡眠。

四年来头一次无需在枕下压着那柄冰凉短刃,也无需在梦中仍竖起耳朵分辨窗外是否有异响。京城那座御赐宅邸,即便夏日也透着股阴冷,每一道宫墙的影子都像是窥探的眼睛。既要提防可能的暗算,又要时刻注意言行,不能过于勤勉惹人猜忌,也不能过于懈怠授人以柄。那种如履薄冰、呼吸都需丈量的日子,几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直至昨日归家,直至那场看似温情脉脉、实则暗藏机锋的家宴之后,直至父王那句“明日送你一份惊喜”的话语在耳边落下,他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躺在铺着松软棉褥的床上,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乐安独有的干燥草木气息,那根紧绷了四年的弦,才终于敢稍稍松弛下来。身体深处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父王话语中的深意,便在一种混合着归家安心、历经考教后的释然以及对未来隐约期待的情绪中,沉沉睡去。

他甚至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不是京师繁华却冰冷的街市,而是幼时在乐安城外纵马,春风拂面,父王在校场上手把手教他拉弓,弓弦震响的声音清晰可闻……

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朱瞻坦怔了片刻,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睡到了自然醒,无人催请,无人窥探。这种久违的、掌控自己时辰的感觉,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轻松。他起身推开窗,深冬清冷的空气涌入,带着阳光的味道,令他精神一振。

洗漱用过早膳后,一名内侍恭敬前来引路,言道王爷在书房相候。

汉王的书房,朱瞻坦并不陌生。幼时他曾多次在此接受父亲的考教,也曾偷偷仰望过那顶天立地的书架和堆满案几的舆图册籍。但今日再来,心境已截然不同。

汉王朱高煦今日未坐轮椅,只是端坐在书案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云缎常服,身形依旧挺拔,但微微低首时,鬓角几缕刺眼的白发在透窗的光线下无所遁形。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一本不算太厚、封面无字的线装册子,手指轻轻翻动书页,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沉静如渊的气度。

听得脚步声,他并未立刻抬头,而是不疾不徐地翻过最后一页,方才合上册子,将其轻轻放在案头一摞文书之上,然后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如深潭,瞬间将迈入书房的朱瞻坦笼罩。那本无字册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似乎还残留着父亲指尖的温度。

“父王。”朱瞻坦上前,依礼参拜。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那本册子,心中莫名一动。

“嗯,歇得可好?”朱高煦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将儿子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从四年的煎熬中恢复了些元气。他的目光扫过时,似乎无意间在那本无字册子上停留了一瞬。

“回父王,儿臣多年未曾睡得如此安稳,一觉直至天明。”朱瞻坦如实答道,心中却因父亲那审视的目光和那本莫名的册子而微微一紧。

朱高煦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或许是对儿子话中那份“多年不安”的了然。他没有继续寒暄,而是用指尖点了点案头那本无字册子,声音低沉平缓:“四年京华,步步惊心。你的言行起居,为父这里,都有记录。” 他话说得平淡,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朱瞻坦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那本册子……竟然是记录他四年质子生涯的!是那些潜伏在他身边、父王安排的暗桩送回来的!这四年的隐忍、谨慎、乃至那些不为人知的惶恐与孤独,父王竟都……知道?

朱高煦看着儿子脸上骤然变幻的神色——那震惊、恍然、后怕、乃至一丝被全然窥视后的不自在,尽数落入他眼中。他并未多言,只是将案头那本无字册子往前推了推,示意朱瞻坦自己看。

朱瞻坦喉头有些发干,他上前几步,双手有些微颤地捧起那本册子。册子不厚,入手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他四年光阴的重量。他翻开封面,里面是工整却陌生的字迹,记录着日期、地点、事件,简洁而冰冷:

“洪熙元年三月初七,世子于文华殿进学。午间点心,内侍王德试食后微有眩晕,疑点心中有异,未令世子入口。事后查,王德与尚膳监某太监有旧隙,或为构陷,已处置。”

“洪熙元年九月十二,世子随驾秋狝,夜宿营中。有黑影窥视帐外,值夜‘丙寅’驱离,疑为京营某勋贵家丁好奇窥探,未深究,然加强戒备。”

“宣德元年腊月廿三,世子感染风寒,高热。太医署遣医士刘某诊治,所开药方中有一味药性稍猛,‘癸卯’通晓药理,觉其量略超常例,恐损世子根基,遂暗中以药性相近之缓药替换部分。世子愈后,刘某因他事被黜。”

“宣德二年端午,世子赴宫中宴。席间,有宫女‘失手’欲泼污世子袍服,‘乙巳’暗中以脚绊之,使其转向,污渍溅于空地。宫女受责,然其背后似与某宫嬷有关,线索断。”

“宣德二年秋,世子出城访友归途,马车轮轴有细微裂痕,幸‘丁未’提前检视发现,紧急加固,未致车毁。查,车行为宫中采买指定,轮轴木材有旧痕,似非常规磨损……”

……

一桩桩,一件件,有些朱瞻坦当时只觉得是运气或是虚惊一场,有些他甚至毫无察觉!此刻看着这些冷冰冰的文字,他才悚然惊觉,自己这四年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的质子生涯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多的暗流与杀机!而自己能够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并非全然侥幸,也并非仅因自己的谨小慎微,更因着这一双双在暗处时刻警惕、甚至不惜代价护卫的眼睛!

他快速翻阅着,直到册子末尾,记录停止在他离京前几日。合上册子,他抬起头,望向父亲,眼中情绪翻涌,有后怕,有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想说什么,嘴唇嚅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喉头哽咽,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这册子记录的不仅是危险,更是父亲深沉如海、却又无声无息的庇护与审查。

朱高煦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解释这些记录的用意。有些事,需要他自己去悟。

“看完了?”他淡淡问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看完了。”朱瞻坦声音干涩。

“可知为何给你看这个?”朱高煦依旧背对着他。

朱瞻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父王是要儿臣知道,儿臣能平安归来,并非易事。这四年,非止儿臣一人在煎熬,更有许多无名之辈,在暗处为儿臣,为乐安,流血流汗,甚至……付出性命。儿臣……铭感五内,亦知责任重大。”

朱高煦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指向那本《左传》的特定位置,淡淡道:“记住,看到的,不一定为真;知道的,不一定全貌。” 说罢,目光扫过书房一侧看似寻常的、摆满古籍的书架,然后伸出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身旁椅子的一个雕花扶手上,指尖在某处极其隐秘的凸起上轻轻一按,继而以一种特殊的力道顺时针旋转了半圈。

“咔、哒、哒……”

只听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朱瞻坦惊讶地看到,对面那排厚重的书架竟从中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黑暗的入口!入口内里,有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映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

“随我来。”朱高煦没有回头,当先一步,迈入了那黑暗之中。他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只有声音淡淡传来,“让你看看,这些护你周全的‘无名之辈’,究竟从何而来,又归于何处。”

朱瞻坦握紧了手中的册子,又轻轻将其放回书案。他知道,父王要带他去看的,将是比这本册子更震撼、更核心的秘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记录着自己四年点滴的册子,毅然转身,紧跟着父亲的步伐,踏入了那未知的黑暗入口。身后,书架悄无声息地合拢,将书房的光明与温暖彻底隔绝。

一踏入入口,身后的书架便悄然合拢,将外界的光亮与声音彻底隔绝。眼前是一条略显狭窄的甬道,石壁潮湿,散发着泥土和岁月沉淀的气息。甬道向下倾斜,两侧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颗发出幽幽荧光的石子,勉强照亮前路。脚步声在寂静的通道中回响,更添几分神秘与压抑。

朱瞻坦默默跟着父亲,心中念头飞转。他早知道父王经营乐安多年,底蕴深厚,却万万没想到,在这王府最核心的书房之下,竟隐藏着如此隐秘的所在。这绝非一日之功所能建成。

甬道并不长,约莫行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异常宽阔的地下暗室呈现在朱瞻坦面前。暗室约有承运殿偏殿大小,四壁皆是坚固的青石垒砌,异常干燥,与甬道的潮湿截然不同。最令人惊异的是暗室的顶部,并非完全封闭,而是巧妙地开有数个碗口大小的孔洞,不知用了何种琉璃或水晶镶嵌,将外界的天光引入,形成几道清晰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室内的昏暗。这便是“采光井”了,设计之精巧,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更让朱瞻坦瞳孔收缩、呼吸为之窒息的,是暗室内的景象。

就在那几道光柱下方,密密麻麻地垂挂着无数条细绳,颜色各异,上面系着不同形状、不同材质的木牌、骨牌甚至金属牌,每一块牌子上都刻着字迹或符号!这些绳子从屋顶垂下,长短不一,有些绳子上挂的牌子多,有些则少,远远望去,如同一片诡异的、静止的丛林。

而在暗室最大的一面石壁上,则钉满了无数块略大一些的木制名牌,排列得密密麻麻,如同军中点卯的花名册。但上面的名字却绝非军中将校——“午马”、“壬”、“野狼”、“青蚨”、“隐麟”、“石胆”……这些名字千奇百怪,有的像是代号,有的充满煞气,有的则寓意难明。朱瞻坦目光急速扫过,发现有些名牌色泽较新,显然是新近挂上;而更有不少地方,名牌被取下了,只留下一个空白的钉痕,在满墙的名牌中格外刺眼。那空缺,仿佛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残酷的结局。

一股寒意顺着朱瞻坦的脊梁骨窜上。他瞬间明白了!这里,就是父王经营的那张庞大而隐秘的网络的核心所在!这些垂挂的绳牌,墙壁上的代号,代表着无数双散布在大明疆土乃至塞外草原的眼睛、耳朵和匕首!那些空缺的位置……想必便是在一次次秘密任务中,再也无法归来的人。

朱高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暗室中央,任由儿子消化着这巨大的视觉与心理冲击。他的身影在光柱的映照下,显得愈发高大、深沉,也愈发令人敬畏。

良久,朱瞻坦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因震惊而有些沙哑:“父王……这……这便是……”

“不错。”朱高煦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暗室里带着回音,平静无波,“这里,便是乐安的‘眼睛’,和‘耳朵’。或许,也是将来某一日的‘牙齿’。这就是——听风阁”

他缓缓踱步,走到那面布满名牌的石壁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几个空缺的钉痕,动作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柔?仿佛在抚摸阵亡将士的墓碑。

“ ‘丙柒’,去年秋,在漠北传递阿鲁台部异动消息时,遭遇狼群,尸骨无存。”

“ ‘卯兔’,今年夏,潜入南京旧宫查探齐王线索,失手被擒,自尽。”

“ ‘戌狗’,上月,为掩护阳武侯薛禄大军侧翼,吸引兀良哈游骑,力战而亡。”

朱高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每一个代号的背后,都是一条消逝的生命,一段隐秘的牺牲。他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朱瞻坦脸上:“现在,你明白了吗?为父送你去京城,不仅仅是为了换取乐安的喘息之机,也不仅仅是为了磨砺你。更是因为,你必须活着,必须安然无恙地回来。因为乐安的这一切,将来……需要有人来接手。”

他指着那满墙的名牌,那垂挂如林的绳牌:“他们,有的是市井小民,有的是边军士卒,有的是商贾伙计,甚至……可能有你想象不到位置的人。他们用性命换来情报,用忠诚维系着这条看不见的线。坦儿,你说,为父能辜负他们吗?乐安的未来,能系于一个不堪重任、或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世子身上吗?”

朱瞻坦感到一阵眩晕,心脏狂跳不止。父王这是在……这是在向他交底!将乐安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这不仅仅是“惊喜”,这是如山岳般沉重的信任,更是无法推卸的责任!

“昨日为父问你,如何看待陛下的‘恩典’。”朱高煦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冷峻,“你答得不错,看出了试探。但现在,你站在这里,再看京师,再看那位皇兄,再看这大明的万里江山……你觉得,我乐安,该如何自处?是继续示弱,苟安一隅?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如同惊雷般在暗室中炸响。

朱瞻坦看着父亲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向那满墙代表着一支无形力量的代号,再想到京城那位重伤未愈、太子孱弱、正用“恩情”试探藩王的皇帝,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恐怖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乐安与京师,早已不是简单的藩王与皇帝的关系。这是一盘已然布下多年、牵扯了无数人性命与忠诚的惊天棋局。而他现在,终于被父王带到了棋盘边,看到了真实的棋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扫过那些代号,尤其是那些刺眼的空缺。然后,他转向父亲,尽管声音还有些微颤,但眼神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父王,儿臣……明白了。乐安的路,从来只有一条。示弱,是为了蓄力;隐忍,是为了时机。陛下以‘恩’试探,我乐安便以‘忠’回应。但这‘忠’之下,该有的‘力’,一分也不能少!该有的‘眼’,一刻也不能闭!儿臣……愿为父王分忧,愿为我朱家一脉的将来,担起这份重担!”

他知道,从踏入这间暗室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质子,而是真正成为了乐安这艘暗藏雷霆的巨舰上,未来的掌舵人之一。

朱瞻坦的话语在石室中回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决心,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觉悟。他知道,从踏入这间暗室、看到那满墙代号与空缺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质子,而是真正开始触摸乐安这艘暗藏雷霆的巨舰那冰冷的龙骨与坚韧的帆索,成为了未来的掌舵人之一。

朱高煦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那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审视渐渐化开,转为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认可、期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目光。他没有对儿子的表态做出直接评价,那声“甚慰”似乎已包含了一切。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不再看那满墙的名牌和垂挂的绳牌,而是向着暗室另一侧,一个更为幽深的角落走去。

那里,看似是坚实的石壁,但朱高煦如法炮制,在墙壁一处不起眼的凸起上以特殊手法操作。又是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另一道更为隐蔽的石门缓缓滑开,露出后面又一个空间。

“随我来。”朱高煦的声音低沉,率先步入。

朱瞻坦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这间暗厅比外面那间稍小,结构却颇为相似,顶部同样有巧妙的采光井引入天光,形成几道肃穆的光柱。然而,暗厅中央的景象,却让朱瞻坦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庄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甚至带着几分寒意。

就在光柱汇聚的中心,并非什么绳牌或地图,而是用无数块深色木牌——灵位牌,层层垒叠,搭建而成的一座锥形塔!塔基宽阔,向上逐渐收拢,高约半人,每一块牌位都打磨得光滑,上面刻着字迹,在幽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塔身静默无声,却仿佛凝聚了滔天的煞气与悲壮。

朱高煦站在灵位塔前,背影在光柱中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寂。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朱瞻坦的心上:

“外面墙上,每一个空缺,这里,就有一块牌位。”他伸出手指,虚虚点过那沉默的塔身,“‘丙柒’,‘卯兔’,‘戌狗’……还有更多,你未曾听闻的名字。他们,有的死于漠北风沙,有的殒于深宫高墙,有的消失在运河波涛,还有的,连尸骨都寻不回,只能立个衣冠冢在此。”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平静之下,是冰封的岩浆:“他们,就是我乐安的脊梁,是沉在深水下的基石。陛下用百官万民撑起他的金銮殿,我乐安……便用这些忠魂的骸骨,垒起这求生之塔。”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朱瞻坦:“现在,你明白了?乐安的路,从来不是坦途,而是用血与骨铺就的。你要担起的,不仅仅是王爵的尊荣,更是这百余忠魂未竟的念想,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我朱高煦一脉必须走下去的未来!”

说罢,他侧身让开一步,目光投向灵位塔前那个孤零零的蒲团,以及蒲团前一个小小的紫铜香炉。炉中积着厚厚的香灰,却无一根残香。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厅入口的阴影里。来人一身灰衣,面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正是听风阁的实际掌控者,那个代号为“癸”的男子。他手中捧着一个乌木托盘,盘中放着三炷已然点燃的线香,青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檀香气味,还有一叠黄纸。

癸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朱高煦一眼,只是微微躬身,将托盘举至齐眉高,静默地递向朱瞻坦的方向。这个举动,这个时机,这个递香的人……一切都充满了无声的象征意义。

朱瞻坦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他明白了父王的用意,也明白了癸此刻出现的含义。这不是普通的祭拜,这是一场交接的仪式,一场无声的盟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澎湃与悸动,上前一步,先是对着父王深深一揖,然后转向那沉默的灵位塔,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他走上前,从癸手中的托盘里,郑重地取过那三炷香。香烟缭绕,映着他年轻却已然坚毅的脸庞。

他双手持香,举至眉间,对着那由无数忠魂灵位垒成的塔,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一鞠躬,敬其忠勇;再鞠躬,感其牺牲;三鞠躬,承其遗志!每一鞠躬,都沉重如山。

礼毕,他上前一步,将三炷香稳稳地插入冰冷的香炉灰中。青烟笔直上升,在光柱中盘旋,仿佛在与那些逝去的魂灵沟通。

然后,他退后一步,撩起袍角,对着灵位塔,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伏身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清晰的轻响。

“诸位忠魂在上,”朱瞻坦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厅中响起,清晰、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晚辈朱瞻坦,今日在此立誓:必不负尔等鲜血,必承父王重托,护我乐安,继往开来!此志,天地共鉴,鬼神同察!若有违逆,人神共弃!”

话音落下,暗厅中一片死寂,只有线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朱高煦静静地看着儿子的背影,看着那在灵位塔前许下重誓的年轻继承人,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托付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癸在阴影中,依旧垂手而立,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刻,但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朱瞻坦直起身,再次叩首,方才站起。当他转过身时,目光已与方才进入暗室时截然不同。那里面,少了些许青年的彷徨与激动,多了几分沉静如水的坚毅与责任。他看向父亲,也看了一眼阴影中的癸,虽未言语,但一切已在不言中。

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接过了这艘名为“乐安”的巨轮那把沉重无比的舵轮。前路是惊涛骇浪,还是万丈深渊,他已无从选择,唯有前行。

朱高煦与朱瞻坦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基于共同责任和血脉的新的默契已然达成。汉王微微颔首,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托付的凝重:

“香已上过,誓已立下。往后,你看到的,便不仅是名册上的空缺了。”他目光扫过那沉默的灵位塔,“他们的牺牲,不能白费。癸。”

阴影中的灰衣人闻声上前一步,依旧垂首:“王爷。”

“往后,世子若要查阅‘听风阁’乙字级以下卷宗,或需调动丙字组以下人手,你可酌情呈报,不必事事经我。”朱高煦的语气平淡,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乙字级情报,丙字组人手!这已是“听风阁”中仅次于核心机密的力量!这意味着,朱瞻坦从此刻起,真正开始接触并拥有了部分调动这张庞大暗网的权力!

癸没有任何犹豫,躬身应道:“卑职明白。” 然后,他转向朱瞻坦,第一次真正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审视与确认的意味,对着朱瞻坦微微欠身:“世子殿下,若有需用,凭此令牌,可至城中‘永顺’绸缎庄寻掌柜,出示即可。”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非金非木、触手温凉的黑色令牌,令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类似漩涡的暗纹。他将令牌双手奉上。

朱瞻坦郑重接过令牌,入手微沉,那奇特的纹路硌着指腹。他知道,这小小的令牌,代表着怎样一种力量与责任。“有劳……癸先生。”他斟酌了一下称呼,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

癸再次躬身,退回阴影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朱高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再多言,转身向暗厅外走去。“今日到此为止。回去后,今日所见所闻,烂在心里。对外,你仍是那个刚刚归省、需在父母膝下承欢的世子。”

“儿臣明白。”朱瞻坦将令牌小心收起,紧随父亲身后。

父子二人沿着来路返回,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将那承载着无数秘密与牺牲的暗室重新封存。当书房的光线再次映入眼帘时,朱瞻坦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有一部分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地下的黑暗与肃穆之中。

从这一刻起,乐安世子的身份,对他而言,有了全新的、沉甸甸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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